土营突然身体一颤,拉着弓弦的手一松,四支箭矢软弱无力地向前飞出一段距离,掉在了地上。
东景一愣,转头看去,力牧坐在地上,一只手正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另一只手还握着大弓。土营面目朝下,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支羽翎。
曲风的心神顿时一松,将弓矢放下,伸手抹去眼中的汗水,冷冷地对东景道:“还从没人敢在我开弓的时候看别的地方,你却是第一个。”
力牧从地上站了起来,吐去了口里的鲜血,咧开嘴,对着东景笑了笑,嘴里的舌头已经一片模糊:“你们的机划……倒似很强,不过……我的运机好象很袄。”他笑着,口齿却是不清了。
东景恨恨地看着他,又回过头看了看曲风,自信地道:“我却不信你们真敢杀我。”
力牧哈哈一笑,猛地抽出箭矢,搭在弓上,瞄着东景:“你敢赌吗?”
东景的身体顿时僵硬住了,死死盯住力牧,丝毫不敢动弹,垂下的手不自觉地在那里颤动。
曲风也呆住了,不知所措起来,不知该把弓举起,还是放下。
四周一片嗡嗡声,主台上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木璃的手捂着嘴,脸颊上流满了泪水,不知道是在欢喜还是受了惊吓。
东泰的双手紧紧抓着前面的木栏,眼里满是紧张,脸上布满了担忧和期待,不知在忧虑或希望东景的生死,还是担心或期盼力牧会放弃。
东皓也站了起来,脸色满是阴沉,双手握拳,指节已被捏的失去了血色。
兑泽站在木栏边,面寒似水,手指虚虚点着力牧,身上散发的气息竟让周围所有的人都感觉冰冷。
莫名又有警兆,力牧扭头往主台看了一眼,回过头便对东景噗哧一笑,又喷出几滴血来,他松开了拉住弓弦的手,抹了抹嘴唇上的嫣红,笑着道:“我只开个玩笑而已,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曲风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
东景的表情也一下子从恐惧变得轻松又变得愤恨了起来,侮辱,这是对他这个未来王者莫大的侮辱。
鼓声响了起来……
力牧走出校场,木璃正站在门口泪盈盈地等着他。他的身影刚从门口出现,木璃的眼泪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力牧走到木璃面前,心虚地看着木璃道:“姐姐,我没事。”不争气的嘴角却仍往下渗着鲜血。
木璃伸手替力牧抹去嘴角的残血,又拉着力牧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盯着力牧的嘴唇问道:“你到底伤得如何?”
力牧咧嘴一笑,嘴里满是鲜血。往地上啐了一口,力牧擦了擦嘴道:“没事,我本来以为躲不开了,结果灵光一闪,张嘴咬住了箭,只是这箭力道太大,把我的舌头震碎了,得休养一段时日了。”
木璃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拍着自己的胸口,眼泪又下来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我以为我又把一个弟弟给丢了……总算你没事,总算你坐起来了。”
力牧伸手把木璃揽在怀里,心里暖洋洋的,满是感动,鼻子也突然酸酸的。
教授说我们会哭,原来不是骗人的。力牧的脑子里突然划过徐教授说过的话。
木璃猛地抬起头,把力牧推开,转头对木旗道:“旗叔,我们现在就回府,你打发人找个大夫过来,要最好的,给我弟弟仔细瞧瞧。”
木旗此时也是老泪纵横,忙擦拭了下眼睛,道:“小姐带着少爷先回,我不放心,我亲自去找。”说罢,便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抹眼泪。
力牧脑子却嗡了一下,他却生怕被大夫看出自己是个仿真人的端倪,忙对木璃道:“姐姐,小事,不用了,我养两天就好了。”
木璃脸一板,道:“什么养两天?什么小事?家里缺这几个给你看病的钱吗?”
力牧期期艾艾,嗫嚅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麻烦而已,而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两三天就好了。”
木璃冷笑一声道:“你的身体你知道?你觉得麻烦?要是人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体,人人都怕麻烦,还要大夫做什么?”
力牧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心里盘算着若真被人瞧了出来,该怎么善后。
木璃突然道:“不过有件事情还得跟你说清楚。”
力牧一愣,抬头看着木璃。
木璃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家里还真是缺钱,所以请大夫的钱就从你昨天赌赢的钱里出。”
回到家不久,大夫就到了,所幸大夫看过后,也没看出什么,只是配了些药,又让力牧平时多用酒漱口,就走了。
木璃让人抱了坛酒放在力牧屋里,又冷冰冰地道:“这酒大夫可说了,只能漱口,不能喝的,千万记得。酒钱也从你昨天赌赢的钱里出。”
宫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地上。土亭跪在东皓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东皓看着眼前尸体,心里却是万分地烦乱,面上却还得装着和颜悦色地对土亭道:“令郎本是我心仪的佳婿,如今英年早逝、为国捐躯,你的苦楚,本王感同身受。你可先带令郎回家,容本王好好想想,如何为令郎报仇。”
土亭抽噎着退下了。
看着土亭离开大殿,东景一脸不屑,恼怒道:“他儿子自己没用,杀不了木威,反死在木威手中。如今却跑到这儿来哭哭啼啼的,让人看着就想吐。”
东皓看了儿子一眼,心里也是不快,道:“你说他儿子没用,那你呢?那木威倒了,你不会再补一箭么?今日若不是那木威看你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你就能逃了性命?多好的机会,竟被你们这样白白错过了,还反送了一人的性命。”
见儿子低着头不说话,东皓又道:“你日后也是大王,对待臣僚要恩威并施,不能太过刻薄。今日这土营毕竟是为了我家的事情死的,若是放着土营的尸体不顾不问,来日你如何还能指望土亭为你效力?事情若传到别人耳朵里,也定觉得我们薄情寡恩,便没人再会为你出生入死了。”
东景唯唯诺诺应了,可为了土营又被父王说了几句,心中却对土亭又添了几分不满。
东皓又道:“如今我的侍卫统领没了,土亭刚刚推荐了土节,你觉得如何?”
东景正对土亭不满,立即道:“要这个废物干嘛?就他那两下子,如何能保得了这宫廷的安危?”
东皓叹了口气道:“如今土营刚刚没了,便把这侍卫统领的位子从土家给拿走了,我却恐怕土家不快。”
东景满不在乎道:“父王,您是东夷的大王,而不是土亭。若您行事也要处处看他土营的心情,如何能在众多臣民面前显示您大王的威仪?况且王宫乃是国家重地,如若所托非人,出了差错,到时悔之晚矣。”
东皓想了想,便也罢了,又问东皓道:“那你可有什么适合的人选吗?”
东景顿时也是懵住了,一时竟也想不出由谁来接任的好。虽说国内确有一些身手极高的,可都是各族的族长、长老,如何会来做王宫的侍卫。至于年轻一代,眼下除了他和曲风,也就没什么人在他的眼里了。
东皓见儿子没什么主意,也是无奈,只得挥挥手,让东景退下了。
过了两日,东皓宣布曲风任了他的侍卫统领。东景捶胸顿足,大是后悔为何当时不肯让土节接任。想来想去,便找了土亭一起去他母亲处哭诉,希望能够挽回。
土妃无奈,虽说后宫按例不得干预政事,但却禁不得父亲和儿子苦苦哀求,便只得硬着头皮,去找了已多日不见的东皓。
东皓听了土妃的来意,体谅土妃的外甥刚刚过世,倒也没有显出不快,反耐心对土妃解释道:“我本确实想让你家的土节接任侍卫统领一职,只是景儿却不愿意。我细细想想,景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宫廷的安危确是国之重事,容不得半点疏漏。这些时日,向我举荐这个职位的数不胜举,都说自己推举的人好,我也不胜其烦。前日泰儿也来向我举荐了曲风,我思来想去,若用曲风确有几个好处:一来、曲风箭艺高强,他来做这统领,自然也就堵住所有人的嘴,没人可以说出什么;二来、他做这统领,能力不弱于土营,也能护得这宫中的安全;三来、因着前些日子比箭的事,景儿却是得罪了曲风,得罪曲风也就得罪了曲族,若不趁着这个机会笼络一下曲风,却恐怕曲族会与我等离心背德;四来、最近我和九黎在谈结盟之事,却是曲族带着一群小族在那里反对,如今我让曲风做了统领,也与泰儿说好,让他安抚曲族,不再反对结盟之事;五来、日后景儿是要做大王的,景儿万般皆好,可有一样,为人太多刻薄,对下没有体恤,对兄弟也没有容让之心,曲家是泰儿的母家,我让曲风做了统领,也算给泰儿培植点朝堂的势力,不致将来被景儿欺压得太过厉害。”
土妃是个没头脑的,只要听了她儿子将来是大王,也就顾不得其他了,欢欢喜喜便回去了。
于是,曲风当上了东皓的侍卫统领,掌管了宫中的八百侍卫。从此东景与东泰的嫌隙便更深了。
仿真人的恢复能力果然厉害,便如力牧说的,短短几天,他的舌头竟已经好了,连看病的大夫都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