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几个学长一看此人,立刻低着头,不敢再多言语。
“我禝下学宫以黄老之说立学,可也涉猎百家,虽不敢说家家皆精,可法、兵两个大家的学说还是极熟悉的。”那人冷眼扫过这几个学长道:“适才有位考生所言‘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这四句话却是深得此两家的精髓。一个前来考学的学子都能懂得的道理,你等已在这里学了那么长的时间,难道还不能明白吗?”
各位学长之前还是横眉冷对,此刻却都低眉顺眼,谁也不敢与这位祭酒争论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是考什么的?”祭酒转身对着小胖子,和颜悦色地问道。
“我叫王俊眉,楚国上蔡人士,来这里是想学做官的。”小胖子的两个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芒:“您是这里的祭酒,是否就是荀孙荀大人?”
“是,老朽正是荀孙。”祭酒呵呵一笑:“如今各国争相延揽人才,诸子百家皆有做官的学问,尤其法、儒、道、兵、纵横等更是最受各国国君的重视,你投考的却是哪一家?”
“我这次来投考的是法家。”王俊眉叹了口气道:“如今天下法家盛行,可我总觉得法家虽有独到的见解,也对治理国家有所裨益,可终究似乎缺了些什么,又似乎儒家、道家也有些道理是对治国有利的。所以您问我时,我只说是想学做官,却不知我想学的到底是什么?”
荀孙本来只是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在随口问着晚辈些嘘寒问暖的事情,如今听王俊眉这么一说,顿时两眼中射出两道精芒,只盯住王俊眉,久久才消散了下去:“你先去考试吧,已经有些晚了。等考完了,你先别离开临淄,因为你的情况毕竟有些特殊,我们可能会去上蔡的招学馆查证此事。当然你也不用担心,骑着木鸟来回也就两三天而已,不会耽搁放榜的时间,我们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转头,荀孙又对一个学长道:“你送他去法家那里考试吧,虽然他迟到了,你和先生说,是我让他继续考核的。”
王俊眉对荀孙拜谢了,随着那位学长进去了。
荀孙转身又对王翦道:“刚才我说的四句话,便是兵家考核的竹简上看到的,想来该是你写的吧?”
王翦脸一红,那四句话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曾经他在地球时见过的一项政策而已,此刻却也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好,看来此次禝下学宫倒也真来了不少才子。”荀孙唏嘘着,又有些惋惜地道:“只可惜,你这秦人的身份……”
王翦微微一笑道:“祭酒大人,秦人又如何了?秦国原只是一个边陲弱国,可是秦穆公为求强大,从戎地请来尤余,从楚国赎来百里溪,从宋国迎来蹇伯,任用从晋国来的丕虎、公孙知,从而兼并了二十国,称霸西戎。秦孝公重用贾鞅,实行新法,移风易俗,国家富强,打败楚、魏,扩地千里。秦惠王用张器的计谋,拆散了六国的合纵。秦昭王得到陶雎,削弱贵戚的力量,加强了王权,蚕食诸侯,终成霸业。这四代秦王任用客卿,使弱秦变成了强秦。这些客卿都忠于秦国,而非自己的母国,可见人心向背,却与出生无关。那么既然秦可用六国之士,六国为何又不能用秦人呢?我虽是秦人的身份,又有什么能值得祭酒大人担心的呢?”
“好,说的好。”荀孙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在兵家的造诣已经很深,却没想到辩才也如此了得。好,你且先等放榜,以后若是有缘在这里求学,但有受了什么人欺负,尽可前来寻我,我自会尽力为你做主。”
“多谢荀大人。”王翦一揖:“只是公道自在人心,我一心向学,不惹别人,想来也不会有人故意针对我吧?”
荀孙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犹豫了下,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摇着头离开了。
考核结束了,王翦等着徐福、费有才出来,一起离开。
“兄台,兄台,等等。”没走出几步,身后却有人唤着。
三人停住了脚步,王翦回头看去,却是认得,正是那个小胖子王俊眉。
王俊眉见王翦停下了,忙牵着毛驴急走几步,来到王翦面前,便是一揖:“适才在学宫门口,全蒙兄台仗义相助,方才将这麻烦化解。如今考核已经结束,左右也没什么大事,便想着与兄台结交一番,也想请兄台一醉,聊表谢意,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王翦一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姓王名翦,关中人士,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徐福和费有才。”
费有才一听这位仙长或是大王竟说自己是他朋友,顿时得意洋洋,把胸脯挺得老高。
那小胖子赶紧给徐福二人行礼,又道:“在下王俊眉,上蔡人士,原是一郡的胥吏,只每日里骑着这头毛驴四处催收些捐税杂费,执掌些文书,着实让各位见笑了。”
徐福呵呵一笑道:“我等原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之人,也都是来此求学,日后有缘便是同窗,自有亲近的时候。”
费有才却有些不满王俊眉在自己和两位仙长之间插了一杠,故意看着王俊眉,略带着些不怀好意道:“王俊眉……眉兄……呵呵,那就是眼哥了。眼哥,我这位王翦兄弟是个爽利人,平素最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些许小事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就此别过,日后再见。”说罢便拉着徐福、王翦要走。
王俊眉却急忙拦着道:“几位莫急,在下真是有心结交,还望留步。”
徐福、王翦止住脚步,费有才也是无奈,只得停下。
王俊眉大喜,立刻拽着徐福、王翦去了酒楼,费有才翻着白眼,勉强跟着去了。
进了酒楼,点了些酒菜,四人随意吃喝,渐渐也随意起来,费有才给王俊眉起的‘眼哥’的外号倒也被叫开了。
“眼哥,你在上蔡做着小吏,却为何千里迢迢来此投学?”徐福往嘴里夹了口菜,随意问道。
“唉,如今兵荒马乱,各国都是苛捐杂税,用来养军。而且朝堂所定税目,到了各郡,都会再巧立名目,想法子多收。我在上蔡之时,却看着百姓穷苦,着实不忍,便就想些法子在关节窍要之处替他们躲避些捐税。如此便引得上司不满,只是我所做的全是合乎国家法令,上司也奈何我不得,可却让我再无法升迁。”王俊眉摇头叹道:“我本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有一日,我正去粮仓,却见粮仓里的老鼠肥胖壮硕,只在粮堆尖上自顾嬉闹,并不畏人。我又去茅厕,那里的老鼠瘦小体弱,只偷食些粪便,一见来人,立刻逃窜。我便想莫说是人,便是老鼠,在不同的环境里生活的尊严也是不同。于是,我便萌生了要做人上人的志气,只是在上蔡我已再无前途,便想着抛下一切,来这里求学名师,另寻高就。”
徐福和王翦听了只是嗟叹,费有才却来了精神,一把拉住王俊眉,只聊些如何躲避税捐的事情。
过了几日,便是放榜,四人一早收拾干净,便去了禝下学宫。榜单早已挂出,徐福、王翦和王俊眉都是榜上有名,可遍寻榜单,却不见费有才的名字。
费有才低着头,一脸沮丧。
徐福见了不忍,忙安慰道:“费兄,你有大志向、大才华,我等都是知道的,却不知此次考核为何未过。也罢,就算今年不济,来年也可再考,明珠蒙尘,也终会有光芒灿烂的时候。”
费有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我在家乡的招学馆投考时,馆主便与我说,我才智过人,可所选的方向却是错的。商贾自来低人一等,绝无前途。以我的才华,本该得个‘优秀’,可是以我选的道路,却不该给我腰牌。馆主左思右想,终是怜惜我的才华,才勉强给了我块‘合格’的牌子。考核前我也有这顾虑,只是却不死心。也罢,如今总算见了结果,我也无话可说。”
王翦拍了拍费有才的肩膀,道:“你莫要灰心,谁说商贾一道便是末流?也能出了让人瞻望的人物,你且坚持下去,日后定能成了足以左右天下的富商大贾,叫人刮目相看。”
费有才似乎精神一振,却又低下头,不说什么。
徐福又道:“那你如今是何打算,可是要回家乡?若是要回去,今晚我和王翦送你便是。”
费有才想了想,轻轻摇摇头道:“不回去了,馆主借我的木鸟也是没了,回去也没东西还他,如今更是没脸回去了。我想去阳城那里看看。”
“阳城……”王俊眉眼睛一亮:“你想去云雾山鬼谷岭?”
“是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费有才突然抬起头,趾高气昂道:“我就不信天下便没有赏识爷的地方。”
王俊眉连连点头道:“那里确是不凡,我曾去过那里,待了两年,也学到不少东西。本来在那里学着也就罢了,可想着毕竟禝下学宫乃是官办,若走仕途,最是恰当,才来了这里。你要学的确实不是大正的路子,不过鬼谷岭却向来不忌讳这些,倒是对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