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马关宝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向值日官员辞罢了行便出了衙门,又在市集之上买了些寻常衣物,思量着给白玉成换了身上污秽衣衫,这便径直行到客栈之中。
立于房门之外,马关宝在门上轻拍几声,小声道:
“白公子!白公子!”
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露出一个半大孩童的脸,马关宝一惊,不知这房中怎多出这一个孩童来。
那孩童展颜一笑,对他道:
“您便是马大爷吧?快进来看看公子这身衣服可还瞧得!”
马关宝急忙推门而入,眼见房中之人,直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得半句话来。
只见白玉成一身新衣甚是光鲜,内里一件青色长衫,皆以金丝滚边,上绣如意云纹,腰间一条螭纹嵌玉带,足下蹬一双皂色云靴,身上披一条素白大氅,其上狐裘束领,显得更是华贵不凡。他本生得俊朗,此时净过了面,又将顶上青丝梳理得一丝不乱,着一顶逍遥冠束了,更显得英姿飒爽,卓然不群。
马关宝自救得他来,哪里见过白玉成这般样貌,只觉他一身福贵之气透体而出,面色之中带着三分英武,却透着七分威严,剑眉朗目之中似有夺人之势,举首投足之间只觉贵不可言,只觉便是跪在他面前磕上几个响头也不足为过。
白玉成见他惊愕,笑一笑道:
“马大哥莫要慌张,我见你多时未至,便差这店中小厮去采办了几件新衣衫,免得身上污秽对尊师不敬。”
马关宝听他言语,这才回过神来,对他道:
“神仙呀!今日才真领教了白公子你这一身贵气,果不出你所言,定是在朝堂之上出入的人物,寻常之人哪里可有你这般气势,便是这燕戎城将军,也未必及的上你之一二啊!”
白玉成闻言也是心头喜悦,顺手丢给那孩子几钱碎银,那孩子识趣,满心欢喜揣了银子跑出去,还不忘为他二人掩上屋门。白玉成又道:
“不过是寻常衣衫罢了,昨日我一身落魄,若是贸然前去,免不得旁人小视了,若非情不得已,我倒真愿扮作那街边乞丐就此隐身市井之中,今日使得都是马大哥的银子,玉成心下不安啊!”
马关宝闻言哈哈大笑,对他道:
“白公子言重了,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时辰不早,你我这便前去如何?”
白玉成点头称善,使大氅之上兜帽罩住头脸,与马关宝一同出了屋门。来到院中,见马关宝已叫了一乘车马来,他便坐入车内,将窗上帘席全数卷下,旁人便窥不得车中情景。
马关宝与车夫同乘车架之前,刚一落座,便觉背后一物顶在座上,乃是一个小包袱,自知是在市集上买的几件衣衫。马关宝苦笑一声,连连摇头,探手取过包袱,随手便扔在院中一角。只听车夫一声吆喝,手中缰绳轻弹,马车便出院向大道之上而去。
行了不过盏茶之时,不远便可见刘府大门,马关宝教那车夫停下车,独自上前与府门前兵卒言语了几句,只见兵卒转身入府,马关宝回到大车之上,打马引车转到刘府后门,此处甚是隐蔽,一条巷中无一人穿行,他轻掀门帘,将白玉成唤出车中,挥手将那车夫遣走。
不多时便有人启了后门,将二人引入府内后院之中,白玉成抬头观瞧,见这后院不似寻常府宅,全无花草池塘、亭台园林,乃是一处青石铺就的演武之地,周边架案之上刀枪林立,皆是森森白刃,一看便知主人定是尚武之人。
二人被进得一处偏房,引路之人想是见惯了这般后门出入的阵仗,不吐只言片语,回身关上屋门退了出去。二人还未坐定,便有一老者从内室而入,只见他六十上下的年纪,脸上便似刀砍斧剁一般棱角分明,一对虎目之上白眉横立,颌下长髯稀松,倒有一半已白。此人身形魁梧,着一身短打劲装,一双虎臂之上满是刀剑所致的陈年旧伤,想必定是久历战阵,百战余生之人。
马关宝一见来人立时起身,还未开口便被那人紧紧抱住膀子,上上下下瞧了个仔细,只听那人道:
“徒儿,这一路之上可苦了你啊!”
马关宝听闻心头一阵暖意,抱拳拱手道:
“多谢师父挂念,都好,都好!”
白玉成见他二人师徒相称,自知此人必是刘金财无疑。这刘金财在江湖之上名头甚是响亮,为人仗义,最好结交江湖朋友,虽身在军门之中,却与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物走动甚密。这燕戎城地处边关,江湖中人但凡需得出关避祸,只要不是做下伤天害理的勾当,刘金财必倾力相助,因其早年间跟随冀主南北征战,军功赫赫,一身马上步下功夫甚是了得,常使一口九环大刀,重逾百斤,冀王亲赐做了这燕戎城万余守军的教头,人送外号“燕城百斤刀”,江湖之上义名远扬。
刘金财与徒儿寒暄了几句,间或侧目打量了白玉成几眼,便对马关宝道:
“徒儿,这位公子是哪路英雄?”
马关宝自知失礼,便急忙道:
“师父莫怪,是徒儿大意了,这位乃是白公子……”
他话音未落,刘金财眼中一凛,猛然转过头,圆睁二目直盯在白玉成面上,口中道:
“白……”
此时白玉成从座中缓缓站起,扯去肩上大氅,一改往日恭敬之态,目露寒光,与刘金财四目相对,口中一字一顿道:
“在下便是白玉成!”
刘金财听闻便似五雷轰顶一般,周身一阵战栗,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在头顶抱拳拱手,低下头颅再不敢视其一眼,口中道:
“成王子在上,末将不知,还请恕罪!”
跪了片刻,不见白玉成答言,刘金财悄悄抬眼,见马关宝还愣在一旁,心道一声这痴傻的徒儿,急忙伸手将他拽在身旁一同跪下。马关宝听闻“成王子”三字,只觉心中便似一团浆糊一般,哪里还有半点清明,被师父一扯,不自觉也学样跪在一旁。
白玉成端详二人片刻,见刘金财并无加害之意,便轻舒一口气,言语缓和了几分,对他二人道:
“免礼!二位请起,坐下来说话便是。”
刘金财如蒙大赦,忙起了身,却不敢落座,只远远立在一旁,见马关宝还跪在原地,忙在其臀上重重踢上一脚。马关宝惊觉,忙起身躲在师父身后,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白玉成见他恭敬,心中少了几分忌惮,缓缓坐下,对刘金财道:
“我哪里还是什么王子,不过是一逃命之人罢了!二位不必多礼,坐下来吧!”
刘金财又施一礼,答言道:
“末将不敢,还是站着回话便是。”
他见白玉成不再相让,便又言道:
“王都之事,末将略有耳闻,还请殿下放心,末将虽是一介武夫,但也识得是非,殿下如有差遣,末将当万死不辞。”
白玉成点点头道:
“我乃是戴罪之身,想那白湘早知我必到北境,定是许了极大的价钱买我这条命,此时我在你面前,你就不想升官发财么?”
刘金财听他这般言语,急忙又跪下来,连磕几个头,口中言道:
“末将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白玉成惨惨一笑,示他起来回话,刘金财起身忙道:
“不瞒殿下,湘王子在北境军中颁下密令,守关兵将如见殿下,无须回报,就地诛杀,但军中将士知殿下仁德,对此多有议论,还请殿下安心便是。”
马关宝此时已知白玉成身份之贵,回想前日与他生死相济,彼此兄弟相称,心中不知是喜是愁,见师父与他谈了良久,便将原委听了七八分。他常在山中不闻世事,哪里知晓这许多宫禁之事,此时便如听书一般,心中直叹奇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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