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武则天一心等着狄仁杰,开宴良久并未下箸。皇上不动,娄师德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默啜不懂中华礼仪,见桌上放一猪腿,冉冉冒着热气。他袖子一捋,不禁大吃大嚼。
娄师德看不惯默啜狼吞虎咽的作派,狠狠瞪了他一眼。默啜吾行吾素,照吃不误。他头戴一顶虎皮帽,两只帽扇在猪腿上蹭来蹭去。或许吃得太热,默啜畅了怀,露出胸前的一片黑毛。娄师德看了,烦脑地皱起眉头。
武则天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面带愠色地问道:“默啜可汗,前日天枢观礼,为何不到?”
默啜尴一边啃着猪腿,一边断断续续地答道:“本王想,过了黄河便可赶到神都。谁知河水泛滥,道路被冲坏,虽近在咫尺,却不能到达。请大皇帝恕罪!”
武则天大度地笑了,举杯称赞道:“虽说晚来一步,总算来了。在你的眼里还有朕这个大皇帝,朕心里高兴啊。”
默啜奉承道:“大皇帝是天上的月亮,吾辈只是星星而已。吾这颗星星永远围着月亮转,岂能不来?”
武则天兴奋地夸道:“可汗真会说话。”
默啜停止了咀嚼,他谦虚地答道:“本王不会说话,大周国有个叫狄仁杰的,能说会道,干练多才。能否让本王一见?”
武则天正在生狄仁杰的气,听了这话将脸一冷问道:“娄相国,狄爱卿为何迟迟未到?”
娄师德不愿讲出实情,尴尬地敷衍道:“马上就到。”他的话刚说完,狄仁杰进了门。
一见狄仁杰,武则天兴高采烈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狄仁杰双手一揖道:“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用手一指道:“见过默啜可汗。”
狄仁杰了草地一揖道:“狄仁杰见过可汗。”
默啜打量着面前的人,觉得似曾相识。不禁疑惑地问道:“大皇帝,此人就是狄仁杰?”
“你想见狄仁杰,岂不来了?”
默啜站起身来,肃然跪下,面向狄仁杰叩头。武则天阻止道:“可汗不可如此。”
默啜不听劝告,继续叩头。他虔诚地讲道:“大皇帝,他是吾最敬佩的人。初次见面,大礼参拜有何不可?”
武则天灿然一笑:“中华历来讲究礼制,自有上下之分。你是一王,他是一臣,不可乱了礼仪。”
默啜固执地反驳道:“大皇帝,汉人有汉人的制度,胡人有胡人的规矩。见了最敬佩的人,就要大礼参拜。”
武则天虽说不悦,却觉得默啜憨态可鞠。她转脸问道:“狄爱卿,今日在太初宫为可汗接风,为何姗姗来迟?”
狄仁杰眼睛一眨问道:“陛下怨臣晚到一步?”
武则天嚷道:“你姗姗来迟,便是失礼。”
狄仁杰把头一点道:“这就对了。”
武则天正色道:“对甚么?”
狄仁杰调侃道:“陛下错了,臣并非失礼,而是顾全大周的礼仪。”
见狄仁杰一味狡辩,武则天厉声喝道:“不可胡说八道,既是讲究礼仪,应该先到才是。”
“先于客到,是对贵宾而言。”
“默啜可汗贵为国王,岂非贵宾?”
狄仁杰随口答道:“可汗当然是贵宾,不过……”
“不过甚么?”
狄仁杰狡黠一笑:“不过,他是迟到的贵宾。迟到的贵宾,应由吾这个迟到的臣子陪宴,这叫礼尚往来。”
默啜高兴地夸道:“狄仁杰真会说话。”
武则天明知狄仁杰在狡辩,终于被他可笑的表情逗乐了。狄仁杰道:“笑了,陛下笑了,臣讲的不错吧?”
宴罢,武则天、默啜、娄师德、狄仁杰向玄武门外走去。默啜看到天枢,惊得手舞足蹈,一阵狂笑。
武则天回头问道:“可汗,为何大笑不止?”
默啜惊诧道:“那东西又高又大,莫把天戳个窟窿!”
武则天想,默啜憨傻可掬,逗逗乐子也不错。于是,对娄师德嘱咐道:“娄相国,既是默啜可汗喜欢狄爱卿,今日对天枢的讲解由他担当。如此可好?”
“甚好。”
狄仁杰听了正中下怀,慌忙一揖道:“臣遵旨。”
默啜一路走,一路提出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他望着天枢惊诧地嚷道:“哎呀,本王知道了。这高高大大的东西就是天枢?”
狄仁杰嘻笑道:“是啊,这叫万国颂德天枢。”
默啜从没见过天枢,他好奇地问道:“天枢长得如此高大,作何用处?”
狄仁杰装神弄鬼地介绍道:“它的用处可大了,下官讲与你听。”
“快讲呀。”
狄仁杰指着上空道:“天,你可知?”
默啜点头答道:“天本王如何不知?就是上天。”
“枢你可知?”
默啜寻思道:“哦,本王知道了,枢就是上天的叔叔?”
武则天笑得前仰后合,连忙纠正道:“可汗此言差矣。天枢是器并非人。”
狄仁杰解释道:“陛下讲的不错,枢者枢纽也,这是人与上天通话的工具。”
说话间,三人来到天枢面前。
默啜望着天枢,甚是稀罕。他拍拍这里,敲敲那里问道:“这东西能与上天通话?本王却不信。”
狄仁杰故意捉弄默啜,口若悬河地介绍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若不信,下官与上天先讲几句。”
默啜半信半疑地答道:“如此甚好,你先讲来。”
娄师德一阵疑惑,将武则天拉到一旁问道:“陛下,狄仁杰装神弄鬼的,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武则天了解狄仁杰,也想逗逗笑话。她摆手制止道:“任他逗乐,且莫理会。”
狄仁杰焚香膜拜,然后跪在地上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祈求着:“苍天在上,大周臣子狄仁杰代皇帝陛下再拜,奏问天时如何?知了天时,也好安排农事。”
嗡声嗡气的声音从天枢里传出:“今年雨水偏多,黄河岂不泛滥了?要疏通河道,开渠排水,免得农人受灾!”
狄仁杰感激地答道:“诚谢上天明示。”
默啜跃跃欲试地问道:“狄大人,本王与上天说几句可行?”
狄仁杰坦然答道:“当然可以,不过……”
默啜心急火燎地问道:“不过甚么?”
狄仁杰厉声斥责道:“不过,你有悖礼法,言而无信。上天答理不答理你,就不得而知了。”
默啜双手叉腰,仰天喊道:“上天爷爷,吾是突厥可汗默啜,求你保佑吾的国家草肥马壮,所向披靡!”
广场上寂静空旷,无人回应。
默啜来到狄仁杰面前,提心吊胆地问道:“狄仁杰,上天如何不言?”
狄仁杰冷笑一声,故弄玄虚道:“你如此无礼,也许上天在生你的气。”
默啜担心地问道:“本王没得罪上天,他生的哪门子气?”
狄仁杰咄咄逼人地问道:“你屡犯大周,杀吾边民,掠吾财物。致使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上天大慈大悲,怜悯天下百姓。岂能视而不见?”
默啜嗫嚅道:“得罪上天,便有灭顶之灾。这可如何是好?你快替本王想个办法。”
狄仁杰一脸庄重地讲道:“一是对上天要尊重,彬彬有礼。吾先焚香后膜拜,跪着与上天说话。你一不焚香,二不膜拜,却站着与上天讲话。如此蛮横,上天岂能容你?”
默啜惭愧地答道:“本王知错了,也跪下说话,这二呢?”说着,他急忙跪下。
狄仁杰装神弄鬼地讲道:“二是向上天认错。你犯了滔天大罪,上天义愤填膺。只有认错,上天方可饶恕。”
默啜慌忙答道:“认错,本王认错。”
狄仁杰按着默啜的身子道:“那你就按吾说的办。来,先焚香。”
默啜不敢怠慢,规规矩矩地焚香。
狄仁杰将默啜按倒在地,接着叫道:“跪下,叩头。”
默啜乖乖地下跪、叩头。
狄仁杰狡黠地一笑:“如此方可开口。”
默啜战战兢兢地祈祷道:“苍天在上,突厥可汗默啜顿首再拜。突厥侵犯大周,罪孽沉重,是吾一人之过,求你保佑吾的国家草肥马壮,所向无敌。”
嗡声嗡气的声音:“默啜,你可知罪?”
默啜心惊肉跳地答道:“本王知罪,愿洗心改面,重新做人。”
嗡声嗡气的声音:“再敢烧杀抢掠大周的边民,致使生灵涂炭。吾让草原百日无雨,水断草枯。”
默啜吓得手脚无措,惶惶不安地答道:“本王知错就改,永不再犯。”
嗡声嗡气的声音:“命你立即回到突厥去,不得在神都滞留!”
“是,本王立即就走。”说罢,他向武则天一揖道:“大皇帝陛下,上天让吾回家,本王便回去,不敢拂了上天的圣意。”
武则天忍俊不禁,略一躬身道:“送可汗。”
默啜向后退着,小心翼翼地答道:“大皇帝,不必远送,本王去了。”
说着,默啜仓皇而去。望着默啜狼狈的身影,狄仁杰朗声大笑。
武则天匪夷所思地问道:“狄爱卿,你洋相出尽,搞的甚么鬼?”
狄仁杰狡黠一笑,岔开话题道:“默啜桀骜不驯,刚愎自用,严厉教训,也是应该的。”
娄师德指着天枢问道:“那里面的声音?”
狄仁杰并不答话,拍拍天枢叫道:“李大人,默啜走远了,出来吧!”
李昭德从天枢的暗门钻出。他长出一口气,双手一揖道:“臣见过陛下。这里面密不透风的,闷煞人也!”
武则天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二人道:“尔等二人一唱一和,弄得野狼变成了小羊羔。”
娄师德一边咳,一边讲道:“别说人家,连臣也被弄糊涂了。”
李昭德毫不客气地骂道:“奶奶的,突厥动辄犯境,搅得朝局不稳,人人心慌意乱。今日总算出了口恶气!
武则天赞道:“狄爱卿大才,默啜再来神都,由你一人接待。”
狄仁杰自负地答道:“由臣接待,默啜乖巧听话,不敢越雷池一步。”
众人说罢,一起向太初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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