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然的望去,那个着紫裳鹤氅一剑刺入我心口的男子,已走至了近前。他身形伟岸,却是一脸冷漠,仿佛万千生灵,在他眼中皆如浮尘灰土。
他手中提着一柄宝剑,那剑刃上浸染的血迹正在被剑身快速吸收。眨眼再瞧,宝剑光辉依旧,锋刃如新,光华流转,哪还有半点血腥?
而在他的面前,正倔强地挺立着一个少年削薄的身影,可不正是李惜年!
李惜年的眼眸同样冷漠,他的冷漠不是轻视众生,而是视死如归。尤挂泪痕的他凉凉的笑了笑,他这一笑,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我眼中的柔弱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如玉小郎。只是这小郎眸子里藏着冰,隐着怨,含着恨。
然而,他却倔强如斯,执拗如斯!
那十七师兄国字脸这时从那紫裳男子身后的一众弟子挤了出来,阴毒地望了眼李惜年,这才转向他们的师尊恭敬禀道:“师尊,此子眼神恶毒,定是怨恨上了师尊,堪至仙派,况且此子被那妖孽养成,必然受其影响颇深,弟子不是危言耸听,此子当真留之不得。还请师尊三思。”
又沉吟了一时,他们的师尊道:“我自然知道,此子眼神凶恶,已是征兆,况若留之,与青城仙派为难到是其次,恐就恐怕,到时为患世间。”
“师尊远见。”
身后一众弟子立时恭声附合。
李惜年抿着唇,即是死到临头也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表情。
我却是着了急,连忙迎上他们的师尊,急声阻拦:“不可,不要,你们不能杀他!惜年是个好孩子,即听话又贴心,还很好学,你们不能毁了他!不能,不能杀他……”
“不能……求你们了,不要……”
可是,我的声音没人听得到,无论我怎样相求,也阻止不了面前这个紫裳男人前行的脚步!他直接穿过我走了过去,眼瞧着一步步向李惜年靠近,我恐惶无助地又旋身追去,转到他的身前说项,然而,试了几次终是徒劳,一点也没挽留住他的脚步!
“啊——”
一声痛呼,反到是我被一股大力,扯住心口锁链给挣了回去。
心口锁链连心,一扯便是令人痛不欲生的噬心之刑。
等平复痛感,恍惚间瞧见身下同样有个我,身子正软倒在那棵枣树下,树下落了一地半枯不枯的枣叶,盖了树下那个我一头一身。而,那个我的心口鲜血正汩汩往外冒着,一条泛着毫光,几乎透明的链子正是从那血洞中伸了出来,连在此时我的魂魄上。
我奇怪的想,或许,我的魂魄便是从地上那个我,正在往外冒血的血洞处钻出来的。
这条链子只有三尺长,我再飘飞向那师尊,只能停在离我尸身三尺远的空中,哪还能碰上那师尊半片衣袖。
那师尊立在离我尸身四五步远的地方,
李惜年冷冷的瞥了一眼他,又转向枣树下我的尸身,凝眉歪了歪头,旋即,却是一笑。他这冲着个死人笑得温柔宠溺,不错,正是宠溺,仿佛看着得不是一个死人,而是自己豢养的心爱宠物。在一众仙派弟子眼中,就显得有些诡异。
我虽是着急他的安危,然而,碰上如此的眼神,也是一下子痴怔怔,懵了头脑。
再怎么说我也是他的长者,不是应该尊敬儒慕么?呃……这小子,真该教训教训他的!
我黑着脸,方要上前,蓦地心口噬痛,不由让我失声呼出,我又愣在了当场。这小子是欠教训,然而,已不是我再能教训得了的。
那国字脸还留在原地。寻思一阵,蓦地惊呼道:“师尊,莫不是……这小子才是……”他说到这里,又觉一时失口,连忙闭了嘴。
他们的师尊依然不动,表情仿佛亘古不变的古井,并未显露一丝一毫的涟漪。
李惜年却是不置一词地冷叱一声,转而走向一旁,就在枣树边捋起袖子蹲下了身去。就在枣树旁边,我正好可以看到。好奇之下,我转到他蹲身前面。只瞧他正用他那从未沾过人世辛劳的白净手指,一点点的伸入土壤里面,抠起一块块,一捧捧的泥土在挖坑。
他做得极是认真,脸上堪至还带着一种神圣圣洁的光辉。
他是在做什么,不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那师尊转头望来,眼眸闪了闪似有异光,可却让人难以捕捉,若非是我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任何细微的动作,当真就要被错过了。
然而,那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却是不懂的。
他们似乎不急着动手,便那般冷漠的看着李惜年吃力的挖着。
过了半晌,一个小土坑已然成形,李惜年拍了拍手站起了身。我看到他手上的泥土已是被血染成了红色,然而,李惜年却如未觉,将泥土拍得差不多了,便又蹲身在一旁,继续挖了起来。
两个坑,一双人。
他这是要为我陪葬,为自己准备的坟墓。
有风徐来,撩拨着他散落额头的几屡发丝,神色还是那样的平静从容,堪至漠然的为自己准备着死地。我不忍再看,转到了枣树后,心口就算没有撕扯同样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揪着心口的链子,狠命的往外扯着,剧痛传来,满目是残阳西照,远处隐在云雾中的青城山送来暮钟声声,飞鸟盘旋着钻入林中,这天,这地,空寂寥阔,写尽人世悲凉。不知是这痛,还是这希望绝然的晚夕寂寞,让我泪流满面。
寂静中,只有挖土声一下下地敲在我的耳边,流入我的心口,那痛便会深上一分。
我急迫的想要听到一些声音来打破这让人难以接受的沉闷!
就在那沉寂快把我给逼疯之时,一些人声传了来。
“子莫师弟。”
“子莫师弟好啊。”
“子莫师弟真是好样的,此次若非你来示警,差点就酿成大祸了,你可瞧见那时天昏地暗,厉鬼云集的凄厉模样?别说,这妖还当真是个厉害角色。”
“可不,若非子莫师弟,这妖不知要害死多少人呢!”
听到他们的言语,我蓦然一僵,他们说得再明显不过,饶是我再不经世事,也完全明白此间之事究竟为何了!此人且不说,早有交情,就是前几天那日所言,还历历在目,却不想,一转眼,又做出如此行径,实是让人想不通,看不透!
且让我瞧瞧他此时,是如何志得意满的嘴脸!
然而,方转过身来,就瞧见李惜年霍然转身,本来平静无波,无悲无喜的一双清澈眸子,此刻竟是化做了一柄刀,一把剑,怨毒的向走入众仙派弟子中的吴子莫望着。
他一眼望去,众仙派弟子蓦地警觉,纷纷手按宝剑,正欲拔出,又被他们的师尊一声喝住。吴子莫瞧见李惜年,也是一惊,眼神闪烁地急道:“师尊,此子与那妖孽实是蛇鼠一窝,虽是凡人却早已继了那魑魅妖孽的秉性,此子还是让弟子除了吧!”
说着,吴子莫霍地拔出背后之剑,就欲上前动手。
他们的师尊眉峰一拧,斥喝道:“子莫,你退下。”
“可是,师尊……”吴子莫还是不死心。
“怎么?你要违抗师尊?”
“弟子不敢。”吴子莫咬着牙,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他们的师尊,此时,却是神情一缓,向李惜年道:“你有话要说?看在你将死的份上,我且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