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你讲的故事很好。”
“还行。”
“讲了很多?”
“对,多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可你只会讲一个故事?”
“是,因为只有那个故事值得讲。”
“那个人的剑很厉害?”
“我不知,我只见过他手上的的细枝。”
“他的细枝厉害?”
“我说不出来,只见他空中点了几下,黑熊就残了。”
“是不是六下?”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
“那是不是黑熊双眼已瞎,四肢已废。”
“对。”
“你叫什么?”
“村里的人都称呼我为老三。”
...
此时已至夜,可屋外的天早已漆黑,屋里透露着些火光。
莫白蹲在那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脸色被那火焰染得通红,但那双眼睛却是在火光下明亮无比。
噗嗤,噗嗤的烧水声响起。
他烧的并不是水,是药,是他躺在隔壁屋内妻子的救命药。
屋外风声鹤唳,时如刀剑相鸣,时如夜兽嚎叫。
莫白紧盯着眼前的火焰,耳里只有一个声音,并不大的声音。比屋外风刮树叶的声音要小,比屋门嘎吱的声音要小。
那声音并不大,或许在稍稍远一点就连丝毫也听不见。可他却听得清楚,听得仔细,耳中只有那低低的声音。
冒着热气的药汁已被莫白盛入碗中,两手小心的捧在手中。
女人仍旧躺在床上,脸色显得有些难受,微皱着眉头,捂嘴轻咳。
莫白远远的见了,顿住了身形。药碗中腾腾升起的雾气挡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见他快步间便来到女人的床旁。
“喝下吧。”莫白两手捧着药碗,轻声道。
他的声音轻轻的,比那落下的鹅雪还轻。他的脸上担忧无比,害怕无比。
女人没有答话,像是已经熟睡,仍旧闭着眼,皱着眉。
莫白一只手端起了药碗,一只手轻放在女人的肩上微微摇晃。没过多久,女人便睁开眼,歉意的笑了笑,坐直了身子。
她一边起身,一边轻咳着。她一只手支撑着身体,一只手紧捂着嘴。莫白看着她那小心的动作,看着她那苍白的脸,眼里满是疼爱。
他坐到了床上,揽起了女人的身子,手中的药碗靠在女人唇前。
女人很讨厌碗中的药汁,哪怕她在假装着掩饰,可稍加有眼色的人却都能看得出来。
她喝药的时候嘴巴张得老大,眼睛眯得老小,轻皱着眉。
莫白却装作不知道,慢慢的一点点的轻喂着。
“必须喝完,不可以留一点。”
他的话是那样的严厉,可他的声音却又是那样的温柔。那是怎样的温柔,外人不可知,内人不可言。只知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紧紧的疼爱的盯着怀中的人。
莫白用手轻擦着女人嘴边的药汁,问道:“要不要吃点粥?”
女人摇摇头没有答话,笑了笑,又躺回被子里。
她大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眼里有些深深的东西。
什么是苦?什么是甜?她在十七八岁的时候也曾幻想嫁给一个大英雄,大豪杰。这是每一个少女的梦想,他人不可多言。可是她到最后却嫁给了一个亲手救下的年轻人,一个落魄的剑客。
不论他以前是如何的威名鼎鼎,他败了,失了剑,他就是落魄剑客。为了这个男人她舍弃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自己富贵的生活。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她不知。她只知,她未后悔过,只是嫌时间太少。
“这是苦吗?她永远不会觉得这是苦。”她在心里暗道。
莫白又进了另一间屋子忙碌,女人大睁着眼看着上方的屋顶。那个地方,微明的灯光照不到,今日也无星月,只剩下沉沉的黑暗。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可眼睛里却无半点光彩,因为她将所有的心神都交予了双耳。她细细倾听着另一间屋内细碎的声音,脸上带着微红,带着笑意,好不美丽。
莫白从不会让她多等,还没多久,他又来到了床前。
“喝点粥。”
他将手中的瓷碗握得很紧,就像一个剑客握剑的时候。
他看着女人脸上的红光,脸上的笑意,微微笑了笑。
女人起身喝了粥,躺下了身子,紧紧盯着身侧的男人。
“要不要我来陪你。”莫白觉察到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好。”女人欢喜的笑着。
莫白又一次半趟到女人身旁,紧抱着。
屋外仍旧刮着呼呼的风,如野鸣,如鬼叫。可简陋的茅屋内却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可怕,有深爱的人在又有什么会令人畏惧。
“你在想什么?”女人低低的问道。
“那只大熊。”
“后悔出手?”
“嗯。”
“可你不出手那些人就会死。”
“嗯。”
“那还后悔吗?”
莫白没有直接答话,沉吟片刻道:“昨日我去城中看见了很多人。”
“外来的?”
“嗯。”
“你觉得他们在找你?”
“嗯。”
“你在害怕。”
“对。”
“怕输?怕死?”
“不怕。”
“那,怕什么?”
“用剑。”
“你怕用剑?”
“对。”
“可你是剑客。”
“以前是。”
女人没在言语,只是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张满是沧桑的脸。过了片刻,深埋着头低声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让你弃剑。”
“我说过,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记得,可我还是后悔,要是没有我...”女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莫白打断。
“要不是你,就没有我。”
莫白紧闭双唇,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儿。见他那模样,已不准备再言语。
女人明白,女人不再说话。任由自己的男人紧搂着,越搂越紧,像是要将自己楼进身体里,搂进血肉里。
茅屋内的灯忽明乎暗,可茅屋里的人心中却是澈亮无比。
...
小城,酒馆
一家不大的酒馆,可这酒馆里却坐着两个大名鼎鼎的人。
千古剑家越王秀,北道江浊。
两个还未踏入江湖便被无数人追捧的剑客,两个被当今武林名宿最为看好的剑客,两个不知拿了多少花房姑娘心的剑客。
这是何等的荣幸,何等的尊贵。在剑道上,二人更是有南越北江之称。
他们的拥护者各自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各自向对方宣扬自己偶像的强大。好像这二人生来便只为战上一场,生来便只为分出胜负。
可今日,他们却聚在一个无名的酒馆之中。可今日,作为剑客的他们却连剑都没带。
他们是骄傲的,一个骄傲的人才能成为绝世剑客。
看看秀英,放下了自己作为剑客的骄傲时便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剑。剑虽然诡异无比,但终究仍不过是一个败字。
“你喝了几坛?”今时的越王秀仍旧如天上的仙人一般耀眼,衣着华丽,脸上带着微笑。
“三坛。”
“你看我喝了几坛。”越王秀说着话,脸上的笑显得更加开心。
他们早已相互识得,只不过那时记住的只有一个“大敌”之名。今日一见,却是差点引为知己。
他们当然不能做知己。一个越王剑家出来的人物,一个混宇剑家出来的人物,他们怎么能做知己。
此时剑不在身,现在也不是比剑的时候,不过看着自己的大敌败在自己的酒坛上仍旧足以高兴。
“三坛。”
江浊在回话的时候却是看也未曾看桌上一眼。
越王秀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眉头一皱,手中的酒坛停了下来,大声道:“你再数一数。”
江浊笑了笑,瞟了一眼桌上的酒坛道:“不管怎么数都是三坛。”
越王秀哈哈哈大笑着说道:“大名鼎鼎的混宇剑江浊却识不得数。”
江浊摇摇头,淡淡回道:“你比我早来多久?”
越王秀有些奇怪的看他一眼,答道:“不到半个时辰。”
“那半个时辰你喝了多少?”
“一坛多。”
“你此时桌上有多少空坛。”
“四坛。”
江浊不再说话,面色淡然的看着越王秀,他已完全胜券在握。
越王秀的眉头越皱越深,他是个聪明人,捎点点拨便能想明白。
“那么说是我输了。”
“对,我的空酒坛有三。”
越王秀不再说话,额上的眉头越皱越深。
酒馆内安静无比,只剩下那微弱的灯光不时的闪烁着。
许久,只见那坐在桌前的江浊站起身来。
“你走了?”
越王秀抬头问道,只是那皱眉却是一直牢牢的挂在额上。
“他们要来了。”
江浊背对着越王秀答道。他看着屋外,屋外的风声越加急促,那将落未落的雨也在此时密密麻麻的敲打在石板路上。
“你确定他们今晚会出手?”越王秀紧紧盯着眼前的人道。
“一定会。”他的声音仍旧是淡然,可这份淡然却是无比的自信,对自己的自信。
“你一个人挡得住?”
越王秀收回目光,举起桌上的酒坛道。他不想这个还未和他论剑的大敌早早的便身死。
南越北江,这两个名字总得分出一个高低。人或许没有高低之分,但剑一定有。
“挡不住也要挡,何况。”他还未说完这句话便已离去。
不大的酒馆内还剩了一人,那个人,一直紧紧的看着门外。
大雨,已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