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凡尘一阵沉默,并不是因为女子的身份感到震撼,而是在思索不久前发生的一切。
行走在魔道中,他原本应该小心谨慎,虽然他是参战黄泉大会之人,不代表魔道之民会热情地欢迎他到来,事实上黄泉大会,原本就是仙魔两道解决矛盾冲突的一种方式。
按照叶凡尘最初的想法,在魔道中必须步步为营,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就有可能遭到魔道修士的暗算。
可明珠城里的一切,给了叶凡尘太大的冲击,在他多年的认知中,魔道是极恶之徒的巢穴,仙门才是正直之人的摇篮,但明珠城中的景象,无不否定了这些,他的眼睛并没有瞎,怎会看不出,住在这里的都是善良淳朴的人们。
自从步入修行的世界以来,叶凡尘很少感受到这种人性的温暖。
在仙门里他所遇到的往往是杀戮和争端,无情的算计和卑劣的阴谋,即便在凡界中,又何尝不是这样?
明珠城的居民,让叶凡尘不由自主回想起他幼年时居住过的那个宁静祥和,鸡犬相闻的小村庄,那里的人也像这样的人一样,时常洋溢着没有虚假的笑容,每个村民在相遇时,都会亲切地向对方打招呼,而不是始终板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就连愤怒的时候,都是那么简单直接,虽然憎恨着仙门之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叶凡尘拳打脚踢,动用暴力。
“你问我为什么要说出口......”叶凡尘抬起目光,凝视着打着绿伞的女子。
“我为什么不能说出口,又为什么要对一群善良的人说谎?”叶凡尘说罢,嘴角勾出了一个复杂的微笑。
打着绿伞的女子深深地注视着叶凡尘,良久后,对他伸出了纤纤玉手。
“是守坟人叫我来找你,要我带你去幽冥之地。”
“我并不认识什么守坟人。”叶凡尘微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原来明珠城主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亲临此间,是为了带他赶往黄泉大会的举行之地,但叶凡尘一开始就没有想好要不要前往幽冥之地,听说黄泉大会还在进行时,他稍稍吃了一惊,按道理他在地下古洞里待了不知多少时日,黄泉大会早就应该结束,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地下古洞中时间的流速和别处不同,这是叶凡尘对此的一个猜想。
叶凡尘来到魔道的目的,是为了查清楚两百年前的真相,以及去囚龙索出世的地方寻找蛛丝马迹。
黄泉大会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特别是得知了魔道的真相后,他的内心更加复杂。
就算赢得了黄泉大会,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仙魔间的恩怨,已经让他深深疲惫,深深悲哀,只想远远的避开这些,因为即便叶凡尘想要去改变什么,凭他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扭转仙魔两道的意志。
一个闻人清和他背后的元道峰就足以令他焦头烂额,更何况是仙门的千宗外派,魔道的八大魔宗,三十八天宗。
“黄泉大会,我不想参加了......”叶凡尘躺在雨水里,平静地说道。
打着绿伞的女子脸上微微一僵,不知为何,她的浑身一阵剧烈地颤抖,仿佛在强忍着什么。
“这次黄泉大会你必须参加!”打着绿伞的女子大声喊道。
叶凡尘呆了呆,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突然这样激动,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用沙哑的声音说。
“赢又如何,输又如何,仙魔两道之间的争端,我已经不想再掺和进去,看了这里的一切后,你叫我怎么对魔道之人出手?”
打着绿伞的女子陷入沉默,良久后,缓缓叹了口气,小声呢喃着什么。
雨越下越大,以至于她呢喃的声音被掩盖,街道上如同起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
忽然她抬起玉臂,指着来往的街道,露出一个认真而凝重的神情。
“我理解你的感受,以一个庞然大物为敌,自身是多么的渺小,又是多么的无力,但我只问你一句话.......”
叶凡尘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抬起了头,因为他感到他和女子间的气氛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你喜欢这座城市吗,你喜欢住在这里的人们吗?”
叶凡尘一时间愣住了,不明白女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段话,就在他深思之际,女子忽然跪倒在了雨水里,碧绿色的木伞,不知何时滚落在泥水里,女子的绿衣,绿发,很快在暴雨里湿透。
她那碧绿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叶凡尘,从她脸上淌落的,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你......怎么了?”叶凡尘忍不住问道。
“喜欢还是不喜欢,虽然这个城市的人用冷漠的方式对待了你,但是他们就像你所说,都是善良的。”
叶凡尘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女子的问题。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宁静祥和的城市,很快就要被战火波及,你所看到的平静也只是暂时的......”绿衣女子幽幽地说。
“什么?!”叶凡尘不由自主发出惊呼,猛地从泥水里坐起。
“是真的,第四次仙圣大战,就要爆发了!!!”
绿衣女子的声音在雨水里回荡,一道闪电猛然划过,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整个明珠城都仿佛颤了颤。
叶凡尘的脸色被雷电照得煞白,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仙魔大战为什么会爆发,如今仙魔之间明明没有相互拼命的理由,这里人的明明是那样厌恶着战争和厮杀?!”
绿衣女子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凄然之色。
“圣道之中,也许真的很太平,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八大圣宗和三十八天宗所在的吕城,原本他们是作为圣道的捍卫者而存在,但是其中的一些人萌生了野心,想要成就祖辈所未能成就的伟业,为此不惜发动战争,这件事目前还只有各城的城主知道,不久后,便会波及到整个圣道,为了组织出一支大军,他们会让九十九城的居民作为战场上的炮灰,加入这场战争,身为明珠城的城主,我拼命想阻止这一切,但是我的力量还是太微小了......”
叶凡尘骇然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在叶凡尘看来,绿衣女子没有任何理由将这个秘密讲给一个仙门之人听,也不应该在叶凡尘面前露出这样失态的一面,叶凡尘只是一个外人,一个过客,一个无关紧要者。
“因为阻止一切发生的方法只剩下一个......”绿衣女子缓缓地说。
“什么方式?”叶凡尘忍不住问道。
“黄泉大会,圣道的几位老祖曾经立下道誓,如果在黄泉大会上战败,圣道在百年内就只能封闭不出,所以为了对仙门展开突袭,就必须赢得这次黄泉大会,魔道八宗为此集结了最强的力量,派出了修为最高的几名传人,你的同伴如今已经节节败退,唯一能阻止这场战争的希望就落在你身上。”绿衣女子充满哀伤地说到,以祈求的目光望着叶凡尘。
叶凡尘终于明白了,绿衣女子为何特意前来引领他前往幽冥之地,为何听到他要退出时,立即变得那样激动,正像她所说的那样,叶凡尘已经成为了她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是我......”叶凡尘沉默半晌,忍不住说道。
“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看得出你有多强,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把一切寄托在你身上......”
绿衣女子的声音如怨如诉,先前从楚近山提到她时的反应,就可以感觉得出,绿衣女子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城主,面对突如其来的战争,她的痛苦和挣扎,可想而知,从天而降的暴雨,都仿佛是她内心的哭泣。
叶凡尘坐在雨水中,遥望着四周的街道,那些紧闭的门窗,良久后,他从雨水里站起,拾起了地上翠绿色的木伞,打在头顶。
也许这座城市的人们并不喜欢叶凡尘,可他却喜欢这座城市的人们,尽管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叶凡尘却知道,世上已经很少有像明珠城这样宁静祥和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净土,怎能眼睁睁看着战火无情地席卷那些无辜的人们。
慢慢将绿衣女子从雨水里扶起,叶凡尘的脸上浮现出下定决心后的坚毅之色。
“走,我们去幽冥之地。”他缓缓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