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要红豆糖!”方瑾枝迈着一双小短腿跑到方宗恪面前,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袖子,“娘亲把所有红豆糖都藏起来了!不给我吃!”
方宗恪怔了怔,才笑着把方瑾枝抱到膝上,“总是吃糖,小心牙坏掉!”
方瑾枝握着小拳头苦恼地敲了敲小脑袋,好一顿冥思苦想,才慢吞吞地说:“可是卫妈妈说我的牙齿都会掉光了重新长出来的!现在坏掉没关系呀!”
方宗恪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笑着说:“好好好,哥哥给你去买红豆糖。”
“哥哥最好啦!”
陆芷蓉站在门口朝方瑾枝招了招手,温柔地说:“瑾枝,别缠着你哥哥了,来娘亲这儿,要裁新衣裳了。”
“新衣裳!”方瑾枝拍了拍手,引得腕上的小铃一阵细响,她从方宗恪膝上爬下去,小跑着冲到陆芷蓉面前,抱着她的手好一顿撒娇。
陆芷蓉牵着她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低着头,柔声问她:“瑾枝想选什么颜色,什么花纹的?”
“唔……要好多颜色!好多花纹的!瑾枝要,哥哥也要!娘亲不能偏心我,也得给哥哥做新衣裳!不能因为哥哥没有瑾枝好看,就不给哥哥做衣裳……”
人走远,声渐歇。
方宗恪一直望着她离开,才慢慢收了脸上的笑。
他知道他母亲为什么将府里所有红豆糖收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楚月兮的事情,她是不想方宗恪睹物思人。
可是思念一个人到骨子里,根本不需要借物才忆起。
方瑾枝太懂事,又那么乖巧可爱,不仅是方宗恪他自己,就连他父母也对方瑾枝投入了太多的感情,现在就算他离开,方瑾枝日后也会无忧无虑地长大。
时候差不多了。
三年了,他在别人眼里日益开朗,似乎又变回了方家那个纨绔少年郎。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日他眼前脑中都是楚月兮的一颦一笑,无论清醒还是梦中。
行刺,失败,重伤。
幸好他与叶萧相识,叶萧在长公主面前为他求情。
最后,他被长公主废了双腿,令他永世不可回皇城,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否则杀无赦。
叶萧带着他离开皇城,无奈道:“我知道一个人,这天下恐怕只有他能医好你的腿。只是能不能找到他就靠你的造化了。”
方宗恪静静躺在马车里,眼神空洞。
叶萧便叹了口气,劝:“宗恪,今儿个是我在长公主面前保了你,你总不能将我置于不义之地吧?好,就算你一心报仇,不在意你我之间这点交情,你总要想想你父母吧?”
方宗恪空洞的眼中这才有了一丝神采。
叶萧拍了拍他的肩,无奈道:“别再回来了。”
他们没找到想要找的神医,却找到了他的徒弟刘明恕,当时刘明恕不过十多岁,又是个瞎的,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可是方宗恪本来就无所谓生死,便随他医治。
没想到竟真治好了,他可以走路之后,悄悄回了皇城一次,发现方府一片荒芜,打听了人才知道他的父母接连辞世,而方瑾枝也被接去了陆家。
他赶到温国公府时,恰巧看着陆无砚把方瑾枝抱下马车,方瑾枝亲昵地拉着他的手,满脸笑意。
方宗恪松了口气。
虽说是借住的表姑娘,比不得府里嫡出的姑娘尊贵,但陆家总能保她平安。就算有什么磕磕绊绊,他也相信他聪明的枝枝都能迎刃而解。他第二次再回来的时候方瑾枝已经十一岁了,他远远望了一眼,亭亭玉立、干干净净的。
干净地隐约浮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方宗恪别开眼,此次再离开,今生便不打算再回来。
直到,他听说方瑾枝要嫁给陆无砚。若方瑾枝真是他妹妹倒也美满,可是她是卫王的女儿。
·
方瑾枝警惕地看着刚进屋的陆无砚,她甚至扯了扯被子。
她这个样子,倒是让陆无砚不由轻笑。
“我有那么可怕?”他坐在床侧,盯着方瑾枝。
方瑾枝连连点头。
“罢了。”陆无砚叹了口气。
方瑾枝还是太小了,身子终究还是没长开。她疼,他也怪难受的。
“起来了,今日不是要去荣国公府?”陆无砚凑过去,将她的被子扯下来。
方瑾枝没动,仍旧用余光警惕地瞟着陆无砚,问:“我能自己去吗?”
陆无砚苦笑,她现在简直就是避他如洪水猛兽。他失笑无奈道:“行行行,你自己去,我不跟着你。”
不久,入茶在外面扣门,轻声禀:“几个小丫鬟都带过来了,还要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再从里面挑几个顺眼的。”
这是给方瑾枝找使唤丫鬟。
方瑾枝这才招盐宝儿进来伺候她梳洗,然后和陆无砚一起下楼见了那几个小丫鬟。厅里站了八个小姑娘,都是十四五的年纪。
她们显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又被入茶教导了两日,都规规矩矩的。
既是被带到这儿的,都是仔细教导过的,方瑾枝对她们都很放心。她偏过头去看陆无砚,果然见陆无砚皱了眉,一脸挑剔的样子。
方瑾枝偷偷朝盐宝儿伸出三根手指头,盐宝儿低下头抿着唇笑。
方瑾枝在猜,猜测这八个小丫鬟里只能留下仨!
陆无砚果然没让她失望,好一顿挑三拣四,连头发枯黄这种理由都有,最后只留了俩。甚至连最后剩下的这两个也是勉强留下的。
“奴婢夭夭,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三少奶奶。”
“奴婢灼灼,日后一定尽心尽力服侍三少奶奶。”
两个小姑娘跪在地上,目不斜视。
方瑾枝让盐宝儿将她们两个扶了起来,又每人赏了一袋金豆子。
入熏走进来在入茶耳边耳语了几句,入茶点点头,她才走到陆无砚身边,规矩地禀告:“回三少爷,长公主那边来了书信。”
说罢,她就将信递给了陆无砚。
信上不过几行字,陆无砚一眼扫过,不由蹙了眉。
“瑾枝,我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你……”
陆无砚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方瑾枝瘪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好,我尽量。”陆无砚轻笑。
她防着他,不许他乱来,可是哪天夜里不是钻到他怀里去?他若不回来,她连觉都睡得不踏实。
用了早膳,方瑾枝就带着入茶和米宝儿、盐宝儿去了荣国公府。方今歌和陆佳萱的婚期要到了,她要去帮忙布置新房。
临走前,她还吩咐入熏领着新来的夭夭和灼灼在府里四处转转,认认路。
马车穿过热闹的集市时,方瑾枝闲着无聊挑起车窗前的幔帐,透过一层半透明的纱幔瞧着外面的热闹。
须臾,她就被一堆人引去了目光。
隐约可见牌子上“卖身葬兄”四个歪歪扭扭的字,还能听见人们的嗤笑身,类似:呵呵,长得这么丑还好意思卖身。
方瑾枝不由有些好奇,伸长了脖子在人群中寻觅。终于看见了那个卖身葬兄的人,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小姑娘,右边脸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隐隐有些蝴蝶的轮廓。
在她身边是草帘子裹起来的尸体。
方瑾枝的目光凝在那尸体上愣了片刻,便吩咐盐宝儿:“瞧着怪可怜的,给她十两银子吧。”
盐宝儿领了话,从马车上下来,急忙推开人群走进去,将银子悄悄塞到小姑娘手里。毕竟人多眼杂,她又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不能露富。
小豆芽望向方瑾枝所在的马车,急忙跑过去,在车窗外说:“不需要这么多银子的!”
倒是个又重情又不贪的。
方瑾枝微微撩开纱幔的一角,露出小半张脸来,笑着说:“拿着吧,葬了你兄长,用剩下的银子好好过日子。”
方瑾枝将两层幔帐放下来,马车又开始前行。
小豆芽立在原地愣了半天,眼中浮现一抹挣扎,她跺了跺脚又追上了马车。
“还有什么事?”入茶冷冷的目光扫过。
小豆芽觉得这个大姐姐好凶,没有马车里的姐姐温柔,她缩了缩脖子,凑到车窗前,说:“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我拿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给你!”
说着,她就将一个油纸包从车窗里塞进去。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什么东西?”米宝儿嫌弃地将油纸包打开,“呀,是一包红豆糖。”
那包着红豆糖的油纸外面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可是里面却干干净净的,包着一颗又一颗红彤彤的红豆糖。
“脏兮兮的,扔了吧。”盐宝儿说着,就从米宝儿手里拿过来,作势扔出去。
“别!”方瑾枝阻止了盐宝儿,她鬼使神差地将那包红豆糖捧到手里,拿了一颗红豆糖放在嘴里,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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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我不知道你名字,也不知道你家人,更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只好随便给你葬在一个地方了。这儿啊,叫姜平。特别宁静的一个小镇,你肯定喜欢!”
小豆芽笑嘻嘻地坐下来,将一道道菜肴摆在墓碑前。
那墓碑上写着:大哥哥之墓。
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烤鸭可香啦,我都舍不得吃呢!看我对你好吧!大哥哥,我遇见一个好漂亮的大小姐!她给了我好多钱!我要去做生意啦!”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哼,我一定会成为大富人的!”
小豆芽望见不远处有一株红梅,就小跑着过去,三下两下爬上树,折了一条开得最好的梅枝放在坟前。
“大哥哥我要走啦!等我变成大富人了再来看你!”小豆芽一蹦一跳地走远了,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自己变成大富人的样子。
一阵风拂过,坟前的梅枝被吹动了,温柔地抚过墓碑。
不是他太偏执,而是她走后的十五年,相思逼人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