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卓姓一家甚为低调,万事都不抢在别人前头,所以能在这别庄之内安然度日。前后换了两三波的仆役、管事,唯独他们家从无被主家责罚过一回,也正是因此。
看似唯唯诺诺,不知进取,仅凭着憨实二字,留在这方家别庄近二十载,的确安静得让人无法记得太多。近来这段时日,若非早年寡居在此的七夫人,起了怜悯之心。继而,逐了她身边的老妈妈赏下一份裁制衣裳的活计,让一对姐妹帮村家里,只怕也不能将赎了底下两个弟弟顺利脱了籍,重新做回了良人。
这些虽是明面上外人所见,其实都出自林妈妈之口,再由两处原本有些联系的粗实丫鬟们,平日往来时,无意说漏了嘴的。任谁都不会将之前,渲、溢两座大城中出现的新绣法,联系到一处。更无人想象得到,仅在这短短月余时日内,卓家母女四人早已将日常家务,交由了相熟、可靠的妇人打理,而今全家所接洽的绣活,只怕没有半年之久,不足以全部交付。
与其说两个儿子的赎身银子,是自家做绣活所得,倒不如说是七夫人的一丝怜悯。单靠姐妹俩这数十日的忙碌,即便如今又添两个技艺不错的,也不能够在年前绣出六十两银子来。
与当年卓家危难之际,自卖自身所得的三十六两银子,差着数倍之多,一家人却是毫无怨言。毕竟这许多年来,全家能有一个安稳的所在,已是不易。就看以这些年间,因战乱、饥荒纷纷逃离家园的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家显然是幸运的。
要知道,当初那个黑了心肝的二叔,早已因接踵而来的大旱与蝗灾,将一家儿女卖了干净,老两口也先后横死的逃难途中,便是最好的力证!
“要不是他们家一心想让儿子们回原籍去,咱们也大可想法子留上一留,到底都已有十三、四的年纪,有心调教两年刚好能接手外头的差事,也省得另外花费银子采买人手,从头教起了。”
是啊!陆娘子的一句大实话,确实让屋内众人皆为之点头认同。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他们家有心要赎了儿子回原籍去,咱们先让他卓兴茂做上几年,已是不错。刚好趁这段时日,再寻合适的来接手,也就是了。”沉默片刻后,方郑氏也已含笑释然了。
到底是无心留下,又何苦强留在旁,指不定反倒因此怨上了自家却是不值当的!再则,当初先帮他们家垫付了赎身银子,虽有一丝怜悯在,却也是听了卓家夫妻俩的诚恳之言,才点头答应了侄女的小小善举。
让卓家夫妻俩在外帮着打理城中诸事,既可将姑侄俩的痕迹抹去许多,也可让陆娘子重新腾出手来,专心看顾旁的事务,岂不是两全其美之法。正如婍姐儿所言,若想往后再不为银子发愁,及早盘下能够增值的产业,才是顶要紧!
虽说买卖一桩来钱颇丰,却碍于可用之人不足,又因女子的身份断不好叫陆娘子一直在前。对于侄女的顾及,方郑氏也很是认同,若不是林妈妈如今已有些年岁了,实在不能再让其太过劳神,想来也断断不会让陆娘子,在外主事的。
原本象林妈妈那般,时常领了差事出门的管事妈妈,在别的大户人家也有不少。但陆娘子这般还不曾配人的大丫鬟,倒是不多见,更何况,方郑氏也从未将姐妹俩视作真正的奴仆。
那年留了她们俩在身边,起初是为防仇人未曾死心,随后而来的担忧,便是两个花季少女结伴而行,不免令其忧心忡忡,又让她往俩何处谋生?
这一切种种,即便今日想来也是于心不忍,又被姐妹俩苦苦哀求留下,便点头应允了。却不想,一晃眼已有六、七个年头,再听身侧林妈妈如此一提,愈发打定了主意,将他家暂留几年为好。
本来卓家夫妻俩就与林妈妈暗示过,愿意为七夫人出力办差,而今确定了他家不可久留在此,倒也不好将往后数年间的打算,和盘托出。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这人是留不长久的,也不必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相比起陆家姐妹的忠心耿耿来,无法相提并论,亦或者他家本就不是生死一线,有所保留也在情理之中。想到前日里,自家侄女的一句有意无意的低叹,此刻越发看淡了三分。
“等年后,城中的租子便由那卓兴茂帮着出面收妥,至于咱们家婍姐儿一心念叨的桑园养羊,就交由陆娘子你全权打理。”一听主子所提,原本还对卓家颇感不满的陆家妹子,不由得心头一亮,转而半带讨好地望向自家姐姐。
却被自家姐姐一个刀眼过来:“莫要打歪主意,你给我好生在院子里教导那两个新来的丫鬟拳脚,如今咱们这头已占了三处院子,就原先那三个有功夫在身的丫鬟,又怎么够?”
这话确实说到了要害上,原先独占了一个中等院子,对于陆家姐妹外带三个丫鬟,轮番看护倒是足够了。而今却是不同,即便另一处最靠近外围的小院,眼下还只是安排了人手日常洒扫,却是打算两年后公子们长大些,便搬去另聘先生好生用功的所在。
届时,单这几个人手又如何能够看顾周全?只是碍于手中所有先要紧着置办产业一事,才放慢了这头的速度。若是不然,按婍姐儿的意思,最好再给弟弟们一个添个随身小厮在旁,即可充作伴读,必要之时还可保护左右,才更为理想!
只是这般能文能武的小童,外头牙行里确实不好寻,要说自家教习两个倒是并不太难,但总需几年的时日,却是避不过的。本就并非是那等背负着江湖恩怨的人家,会些拳脚能抵御三、五个平常壮汉已是足够,所以这一项即便落到陆琴漪肩上,也是不难。
更何况,在别院坐镇的方郑氏,也不似那般的弱质女流,分明就是一功夫不弱的将门之后!就连此刻才刚被姑母教导着,每日早起站桩的姐弟三人,眼下也非原先那般的普通孩童了。
好在弟弟们还在姑母院子里住着,婍姐儿身边也仅留一个二等的小丫鬟当差,外加给弟弟们另买的四个,每月需开销的下人月例也就四两罢了。只是对于两个从来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而言,屋内各有两个小丫鬟的日子,再不似府里那般奢华了。
对于嫡子身份的胞弟更是如此,所以更家努力的挣钱,就成了婍姐儿整日萦绕在心头的首要任务。方才说起那卓家之事,她哪能没有旁的想法。
正如当日提醒自家姑母那般,这卓家人可用,却也不得不留多几个心眼。原本打算交由兴茂家的打理桑园事宜,也在商量之下,换成了更为贴心的陆娘子。
实则,桑园养羊一桩,婍姐儿最先考虑的还是自己同两个弟弟的小身板。若不是原先国公府里危险重重,自己还真愿意多住几年,毕竟府里的日常用度,较之普通人家来就算顶好的。
眼下在这别庄内住着,虽说有自家姑母照拂,可到底是人家方府的产业。姑母信守当年之诺,才守了这望门寡已是苦不堪言,如今又添上自己几个,婍姐儿是怎么也不能安心长住下去。
早早另择一处自家的产业搬离出去,才是正经。听说过跟着姑母过活的侄儿,但如同自己这般留在姑母夫家长住的,不免叫别人嚼舌根。只是此刻远在南面,别庄内方府的看护仆役,也多半得过方郑氏的恩惠,倒是不会在外胡言乱语。
但时日一长,总免不得了传出些不中听的来,所以之前的着急拿下半边的铺面,本是势在必得。而今有心让卓家人留下帮村几载,也算合情合理。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又看了一眼那旁的陆家姐妹,先前一直端坐旁听的二小姐,终于开口道:“就听我姑母的安排,本来那日让林妈妈给卓家新鲜花样,我也是另有打算。如今借着他家的好技艺传去了城中的大商铺,往后咱们若是想做相关的生意,比起别家来也更容易几分!”突然听得一旁的侄女如此说道,纵然方郑氏早知她本就是聪慧的孩子,也不觉有些愣神。
先前一路往南之时,自家侄女就曾多次提起,要用手头的银子做些小买卖,往后即便国公府那头断了日常供给,也能同弟弟们安然度日。今日闻言,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小小年纪就已为家中生计而苦恼,何况她原该是被众人呵护长大的贵家千金!
当年自己也曾怨过父亲,不该听了继母之言,将自己许给了同是武将出身的方家。却不知,比起同样是国公府出身的侄女来,自己那十八年衣食无忧的岁月,却是格外的奢华!
正待出言安慰几句,却被外面卓家姐妹的双双而来打断当场。
才赏了两人小杌子歇脚,就见那卓夏雨满是激动地奉上一个大包袱,恭敬万分道:“表小姐,这里就是溢城那家霞光阁送来的两件喜服,说是每件愿意出三两银子,让您帮着给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