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六第一个站起来，走出会堂。
自始至终，他都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听着，又默默离开。
在他身后，一些人陆陆续续跟着离开。
但大部分人还待在原地，四下寻找所有可以探听情况或商量的人。
六哥谋划刺杀老板，连驱逐舰主炮都用上了，在白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但老板今天回来，不但没有对六哥发难，还把所有问题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自己选择。
老板傻了？还是年纪大了变仁慈了？连背叛自己的人都能原谅？
当然不是，至少韩兼非自己不这么想。
且不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这个弟弟一样的助手，就算要杀，也不可能是他一句话，就会有人冲出来“护主锄奸”。
翟六的力量都摆在明面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收回白山。
在确定韩兼非没有更多要说的话后，白山这些高层陆续离开了会堂，今天收到的消息太多也太复杂，的确需要些时间来消化和处理。
胖子孙拭一直陪在韩兼非身边，直到会堂中的人陆续离开，才苦着脸说：“刚才在下面跟几个人聊了一下，您这消息也太突然，时间也太仓促了，好多人根本来不及准备。”
韩兼非摇摇头：“我没有太多时间，这边的事了结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如果时间能再宽裕几天，估计至少会有三成人跟着您走，但现在就两天时间，恐怕走的人不会到两成。”
韩兼非没有回应他的问题，转而问道：“老六的办公室在哪里？”
胖子一愣，韩兼非接着说：“公事办完了，还有些私事要跟他聊聊。”
胖子点点头：“53层，原本是您的办公室，这些年都是他在用。”
韩兼非来到最顶层的办公室时，翟六果然还在，看到韩兼非，他似乎并不怎么意外，随手为两人倒上一杯刚冲好的咖啡。
“你一个人，这一层也没别人，你就不怕打不过我们俩？”韩兼非笑着接过咖啡。
“如果非哥真动手，我就拼一次命，打不过，死在您手里，我也没什么遗憾。”
翟六让出办公室的主座，韩兼非摆摆手：“我来给你送件东西，顺便找你兑现一下飞机上的承诺——什么时候让我去幽灵基地看看？”
说着，他把一张全息存储卡扔在办公桌了。
翟六看了一眼，知道那里面就是整个奥古斯都堡的地下幽灵管道全图。
“我的人已经撤出来了，您随时可以回去。”这个他曾经最值得信任的助手说，“在您走之前，我的人不会过去了。”
韩兼非点点头：“本来那里也是要交给你的，我在幽灵管道里设置了有可能对抗那种怪物的东西，都在这张图里，你好好用。”
“是，非哥。”
他一直认为，自己之所以同意陈明远的计划，主动刺杀韩兼非，就是为了避免今天的事发生。
但韩兼非还是来了，没有仇恨，也没有埋怨，更没有不满、失望或责骂，这个一直被他当大哥一样的老板，只做了一件事——把选择权交给白山每一个人。
这时候再去想，如果韩兼非真的死于自己手中，除非再没人知道，否则他得到的白山，未必就是自己或陈明远想要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些老人借机生事，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才创下的好局面破坏殆尽。
与其遮掩，还不如让韩兼非把那些可能有二心的人带走，这样双方都能睡个安稳觉，就算将来真有在战场上见的一天，各自为了信念而战，无怨无悔。
“我不会见任何人，”韩兼非说，“你也别见，我们都不干预，让兄弟们自己选。”
“是。”翟六发现，尽管已经是这个地下王国实质意义上的王者，自己还是习惯性地在这个男人说完话之后，下意识地答应一声。
“走之前，我还有句话想跟你说。”韩兼非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儿多，“请务必记住，无论你和陈明远如何评估即将到来的威胁，请把你们估算的结果乘以十。”
“是。”
“如果可以，撤退的时候不要留下任何人，哪怕像黄杨镇那样，彻底毁灭，也不能给他们留下任何活人或尸体。”
“是。”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直到半个日头沉入奥古斯都堡的天际线中。
“走了。”韩兼非放下一口未喝的咖啡，回头对一直静静倾听的源智子说。
“你很难过。”直到走出白山公司的院落，女孩才开口道。
“是吗？”韩兼非笑笑，“你还不是太了解我，他们给我取名叫‘死亡的代言人’，像我这种死神的使徒，怎么可能冠以‘难过’这种谓语？”
“我能感受到，”源智子固执地说，“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就感受到这种气氛，现在我能从你身上感受到。”
韩兼非揉了揉她已经不再梳辫子的柔顺头发：“上车，我们去取个东西。”
联盟国防部特勤局的VIP专用防弹车从白山公司门前腾空而起，向南方疾驶而去。
凌晨时分，一直忠于职守的特勤局司机告诉韩兼非，他要找的地方到了。
韩兼非坐起身，叫醒了靠在自己肩膀上沉睡的女孩。
两人走下车，从南霍尔思大区一座废弃的地铁站入口钻了进去。
进入地铁通道没多久，两人便转入一条岔路，韩兼非在墙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一处凸起，用力按下去。
墙壁上打开一处暗门，里面是一辆悬浮摩托。
他取出摩托，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一年前，从另外一个类似的管道中，同样带着一个女孩，他同样从管壁中的暗门里取出一辆悬浮摩托。
只不过，那个女孩如今已经不知去向，而他身边也换成了另一个女孩。
“上车。”他跨上摩托，拍了拍后座。
一如一年前对那个女孩说的那样。
源智子跨坐上来，抱住他的腰。
摩托在黑暗的管道中开了一会儿，来到幽灵基地大门的那处地下大厅，这里显然经过一番基站，地上布满了各种车辆零件和机器人残骸。
两人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机器人残骸，走进那座曾经是他在这颗行星最大依仗的基地，如今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因为所有负责核电站运行的机器人都被逗比驱使着对抗翟六的人，核电站在没有燃料加注后，已经失去动力，只有应急照明电源在勉强支撑着基地中的照明。
韩兼非在略显黯淡的灯光下走进基地，在各种功能舱室中转了转，没有找到逗比留下的任何痕迹。
他试着唤醒基地中的机器人，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在找什么？”源智子问。
“没什么，”韩兼非说，“找一个朋友。”
此时他正在赵小南曾经住过的房间中，里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地面上堆满了杂物，除了赵小南的一些日用品，还有一张陌生女孩的照片，应该是哪个白山雇佣兵留下的，或许是那个士兵的女朋友，只是不知道，照片上的人还能不能见到照片的主人。
韩兼非默默待了一会儿，走出房间。
突然，一声微弱的叫声从头顶上传出来，源智子立刻面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右手握住刀柄。
“没事。”韩兼非示意她不用紧张。
他伸出双手，轻声呼唤道：“凯丽？”
一只脏兮兮的蓝猫怯生生地从基地顶部的钢结构部件后露出头来，看到韩兼非，委屈地叫了一声，略带不情愿地扑到他怀里。
“刃齿兽！”源智子大喊一声，“快躲开！”
韩兼非暗道一声不好，抱着蓝猫向旁边一闪，堪堪躲开智子拔出的刀锋。
锋利的刀刃划破黑暗，带起猫尾上几根沾着泥土的毛。
“智子！”韩兼非连忙喊道，“别动手，不是刃齿兽！”
源智子有些疑惑地收起刀，这才看清韩兼非怀里抱着的那个小东西，虽然长得和刃齿兽有些像，但显然小得多，似乎很难威胁到他。
“这是什么东西？”源智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猫，我们世界的人养来当宠物的，可能跟刃齿兽有相同的祖先，但绝对不会伤人。”
源智子想了半天，说：“来到你们的世界这么长时间，我觉得，你们的人吃得太饱了。”
韩兼非差点儿被她的话呛一跟头：“你说啥？”
“你们的世界，很厉害，你们的人，都能吃饱，不用干活儿。”源智子用愈发纯熟的通用语说道，“所以，才有这么多时间去做这些没用的事情。”
韩兼非噗呲一声笑出声来：“这也是网上学的？”
女孩摇摇头。
自从基地被翟六的人攻破后，蓝猫凯丽一直躲在基地顶棚和通风管道中，不得不靠蚯蚓、甲虫和小型啮齿动物生存，上次赵小南来的时候，更是被枪声和机器人的轰鸣吓得躲起来，根本不敢出来。
两天前，基地里的人全部走光，这几天它才敢跑出来，在赵小南的房间里找些猫粮吃。
直到看到韩兼非和另一个女孩走进来，它才敢出来，原本打算向以前那样，去那些女孩的怀里趴着，柔软有舒服，但一想到那道差点儿要了它小命的刀光，它便不再敢去惹那个疯女人，只好窝在韩兼非的怀里，有一声没一声地撒娇。
韩兼非很想让源智子抱着猫，但看到一人一猫都这么紧张的样子，只好作罢。
“走吧。”再次看了基地一眼，他说，“去第六星港。”
“你要找的东西……”
“就是它了。”韩兼非抚了抚蓝猫的短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