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泼墨般的黑夜犹自笼罩着京城大地,正当家家闭户,人人安睡的好时辰,可宽敞巍峨的朝凤门外却热闹的很,道路一侧摆满轿子,一侧却停着数十匹良骢骏马。一眼望去,那轿子大小不一,五颜六色,轿顶装饰自也是不同。一旁马匹也是如此,白的毛发胜雪,黑的色如暗金,更有一匹赤红如血,金盔银鞍,头插红翎,当真是威风凛凛。坐骑如此神气,不消说,主人自是来头不小,细望去,便是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高鼻阔目,丰神俊朗,身材魁梧挺拔,正骑在那健硕傲人的汗血宝马上,高傲地睥睨四周。
那马一停下,他身后众人便围了上来,一个个讨好地向他打着招呼。“鄢将军好。”
“多日未见,鄢将军真是愈发英武了。”
“鄢将军□□这匹竟是汗血宝马么?不消说,定是长公主寻来贺鄢将军高晋之喜的吧?当真是宝马配英雄啊。”
男子神情倨傲,听着众人的恭维,只挑着里头位高的几人回话,惜字如金。
很明显,这是文官武将们前来等候早朝的阵仗。文官们素来看不起武将不识四书五经,皆是些大老粗,只会舞刀弄枪,同样的,武将们也最是看不上那些之乎者也的酸儒,认为他们无力御国,只会谗言讨欢。因此,每次在朝凤门外等候,众官员都是文武分队,各成一列,互不叨扰。此时见男子那头十分热闹,而文官这边也只官阶较低的几人下轿过去打了招呼,先头几顶四抬官轿根本是纹丝未动。
“时辰到,诸位大人请行。”
寅时三刻一到,朝凤门大门缓缓开启,伴随着钟楼朝钟被沉沉敲响,掌事公公那尖细的嗓音随之传来。等候在外的官员们在寒风中均觉精神一振,文官们令仆从起轿,武将们打马而走,依旧是左右各一列,依序通过大门,缓缓进入皇城。
不多时,众官员已聚集凛凤大殿,只待卯时面君。
“刘大人,你可听说了么?”一名绯袍官员手持玉笏,向身侧另一名长须官员问道。“东郊盐池近日被天火烧砸,损失不小。”
“此事如此沸扬,我又怎会不知。”那刘大人道。
绯袍官员道:“陛下凤体抱恙日久,如今却又出此天火之事,却不知是吉是凶。”
“不管是吉是凶,咱们做臣子的也只当用心祝祷陛下圣体早日康复,别无他念。”刘姓官员冷冷道。
绯袍官员似有些尴尬,片刻后道:“陛下休养已久,咱们的奏章都是交与喜公公送去宫里待陛下批阅,却不知今日怎地忽然通知早朝了?”
那刘姓官员一脸正气,淡淡看他一眼:“赵大人忧国忧民,本官也是刚得到通知。”
绯袍官员玉芴掩唇,轻咳一声,笑道:“刘大人,你与司天监王大人一向交好,这天火因何而来,他也不曾向你提起过么?”
“赵大人,兹事体大,王大人又岂会随意附会,与本官多言。”刘姓官员说罢,脸有不悦,摆摆手转身离去,不再多谈。
“啧,神气什么。”绯袍官员见他离去,冷哼一声,身后一名青袍官员随即上前笑道:“赵大人这是生哪门子气来?”
面对着比自己官职低了一品的下属官员,那绯袍官员,赵礼,登时端起架子来,傲然一笑:“哟,顾大人。”
顾辛泉凑近他身侧,笑道:“刘大人一向为人孤高自赏,深得陛下看重,跟咱们这些子人说不到一处嘛,也是寻常。”
许是被说中了心结,赵礼哼了一声,甩手欲走,却被那顾辛泉伸手拉住。“赵大人,我倒是听说,今日掌朝的人……”他微微一笑。“可不是陛下。”
“什么?”赵礼显是吃了一惊。“这……难道是?”
“没错。正是赵大人心中所想。”
顾辛泉说的笃定,赵礼心中不由暗自思忖,胆敢未登基便坐上这显赫位置的人,三位皇嗣里唯有长公主有这魄力,而照目前的局势,若女帝病危,膝下三位皇嗣,长公主妘青寰,二殿下妘青翊,五公主妘青婺,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似乎这人选都必然是长公主妘青寰莫属了,只是,女帝一日不曾宾天,一切便有变数,而女帝至今迟迟不立储,是否就是藏着什么私心,不到最后一刻不会表明?辅国将军明德死于胞弟明徽之手,众人皆知明德虽贵为本朝第一皇夫,可女帝心中真正信任宠爱的却是无名无分的明徽,长公主性烈,一力主张将明徽诛杀以报父仇,可……大家也都看得清楚,女帝责令禁卫军副统领陈甫去抓明徽,并着意说明要活捉,不可损伤分毫,一杀一保,如此一来,她母女二人的矛盾定然牵扯愈深,在此情形下,储君之位,女帝亦是极有可能在二殿下与五公主之间任择其一。五公主年纪虽幼,可与长公主系一父所出,若是同仇敌忾,亦会失宠于帝,难道……最终这金灿灿的皇位竟是要落到一直默默无闻,资质平庸也无外戚撑腰的二殿下身上?不不,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这不可能,长公主个性刚烈,一向说一不二,更是早已视皇位如己物,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天下旁落而不加以争夺?看来今天这早朝必有大事发生。
“赵大人,我这儿还有个消息,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说。”赵礼正了正面色。眼前这人虽是官职比他低了一阶,可仔细想想,他可是女帝身边掌事嬷嬷顾氏的内侄,没准还真是有些门道。
顾辛泉道:“据可靠消息,明徽已经被捕,却不是陈甫找到的。至于到底关押在何处,只有长公主知道。”
“那陛下她——”赵礼惊呆了。
“嘘。来了。”顾辛泉忽地眉眼上挑,向远处扬了扬脸。
文武众官忙列队站齐。耳听得掌事公公一声“陛下驾——”到字尚未出口,整个大殿便陷入了沉沉的死寂与惊疑之中。掌事公公一张白脸愈发惨白,撞了鬼一般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面前那女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那刘姓官员率先问道:“公主,这……这却是怎么回事?”
那远远的黄金汉白玉高台上,两排共十六盏明珠灯台薄纱轻罩,烛火跳跃,隐隐浮光潋滟。一位年轻女子正手扶盘凤金柱,傲然而立。头梳高鬟望仙髻,鬓角处斜插一枚八宝金步摇,珠翠满头,穿一领赭红盘绣凤鸟长裙,沉沉裙摆径直曳下水凉的玉阶。自然不会是执掌朝政二十有六年的女帝妘梓穆,这女子,却是令群臣呆若木鸡的长公主,妘青寰。
听了丞相刘瑛的问话,妘青寰一脸傲色,先慢悠悠在那樽赤金雕双凤流云的宝座上坐了下来,方道:“刘丞相,听说你前日有封奏章,特意要密奏母皇。”
刘瑛脸色苍淡,镇声道:“公主,陛下尚未立储,更未将这帝位传继于谁,恕老臣直言,公主代为听政可是陛下授意?若无授意,此举实属僭越犯上。”
“多日未见,刘丞相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呐。”妘青寰冷冷一笑。“还是这么地爱讲规矩,惹人生厌。”
“公主!”
一封赭黄皮子的奏章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扔了下来,刘瑛不必上前捡起也猜到了正是自己前日托喜公公密奏给女帝的奏章,关于如何遏制长公主骄奢淫逸,巧取豪夺激起民愤的倾力一搏。“陛下她身在何处?老臣要见陛下!”他声音发颤,显是又急又气,长须抖动,握着玉芴的双手指节突突暴起。
“母皇年迈,抱恙日久,早已识人不清,头脑糊涂。”妘青寰漠然望着阶下众臣,不答他问,反傲然笑道。“众爱卿,尔等日后再有何事,不妨直接来找本宫,母皇她如今需要绝对的休养。”
这下连刘瑛身后的几名官员也站不住了,纷纷举起玉芴发言:“公主,刘大人言之有理,陛下虽凤体违和,可这储君一日未立,公主您以皇嗣之身贸然干政,可是犯天下之大忌啊。”
妘青寰道:“笑话,何为大忌?本宫自及笄便跟随母皇身侧,早已熟知政务,如今母皇病重,本宫不为她分忧,谁人为她分忧?”
这时,那鄢姓男子上前说道:“你们这些老儿当真好不啰嗦,陛下凤体不爽,早已不能亲政,长公主作为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代为听政有何不妥?”
刘瑛听了此话,登时怒道:“鄢子蓁,最不妥便是你这虚头巴脑的驸马,满腹茅草的草包!”
“你——”男子大怒,抬手便要打人,被他身后几名武将拉住,纷纷劝他息怒。他犹然怒气未竭,吼道:“刘老儿,你莫要倚老卖老!本将军今日且放过你,再有下次,信不信我要你即刻血染朝堂!”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