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寂静无人的街道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行数十人扬鞭策马奔将军府而来。
当先一人身长约七尺有余,两弯眉浑如刷漆,胸如横阔,一双虎目烔烔有神,看去有着万夫难敌之威风。
此人正是后来被封为定国公的镇南将军冷定宕。
一行人不多时便到了将军府大门外,门房值夜的下人早闻到动静敞开门提着灯笼迎了出来。
冷定宕跳下马,将马鞭扔给随从,跨进门便大步流星直奔“流光苑”而去。
“玄儿,爹爹回来了,好好的在家玩耍怎会落水……”冷定宕人还在垂花门外就嚷嚷上了。
冷玄月的闺房外,廊上廊下跪了一溜受罚的丫鬟婆子,将军夫人闵氏倚在内间松竹罗汉床的榻几上,一脸怒容。
闵氏出身将门,生得倒是端庄秀丽,只是性情暴烈,又极善妒,动辙好鞭打府中下人。自嫁与冷定宕后,膝下只得一女,却绝口不提给冷定宕张罗纳妾一事。
她不给冷定宕纳妾,远在京城的皇上却给冷定宕指婚指了个二奶奶,指的竟是宦官尹千跃的妹子。尹千跃其人阴险狠辣,一年前做为钦差大臣前来犒赏镇守南大门的三军将士,之后借口爱极南阳郡的风土人情,以此向圣上请旨做为参军留了下来,并在南阳郡购置田舍建起参军府。
数月前尹跃华曾向冷定宕露过口风,有意将妹子送与他做个二房,他妹子尹千华三年前死了丈夫,膝下还有一幼女。冷定宕虽是一介武将,却并非全然无谋之人,且手下也不乏能人。皇上允了尹跃华做为参军留在南阳郡,其用意显而易见,皇上对手握重兵的他不放心了。
然与宦官结亲却非冷定宕所愿,更不消说让他娶一个孀寡之妇,因而推说闵氏善妒恐内宅不稳,回绝了尹千跃。不想没过多久皇上便下了圣旨,圣旨出京时尹千华带着女儿也随同圣旨一块离京往南阳郡而来。
圣旨已下,其奈何也!
今儿一早冷定宕接到邻郡驿馆信报,尹千华一行已抵达,他带人前往迎接。闵氏心中极不痛快,在家大发雷霆。午后冷玄月独自跑去霜华园找马蜂窝,她自小不喜花啊朵啊的,却偏生喜爱别人避之不及的蜘蛛、马蜂、蛇鼠等物。她见母亲不高兴,便欲找个马蜂窝移去尹千华房中,不想马蜂炸窝群起攻之,为躲避马蜂仓惶下她一头扎进“霜华园”的池塘里。
玄月在池塘里扑腾着喊救命时,云姝正巧路过,她偷了点心去霜华园寻稚菊。稚菊是霜华园的粗使丫鬟,是膳房帮厨的赵五家的次女,比云姝大一岁,左脸颊上有蝴蝶大块烧伤的疤痕,嘴角还微有歪斜。因相貌丑陋稚菊常遭园中婆子打骂,府上丫鬟小厮也常欺负她,独云姝与她交好。
云姝跳下池塘救起玄月,自己胳膊却被水蛇咬了口,将玄月救上岸后便因脱力昏倒在地。
闵氏得知玄月落水险些溺亡,急怒之下重重鞭打了她房中的丫鬟婆子们,又接连打发几拨人乘快马去追冷定宕,故而冷定宕马不停蹄带人赶了回来。
“玄儿,玄儿?”冷定宕人到中年膝下只有一女,视为掌上明珠般,进来后直奔冷玄月睡榻,他站在红漆嵌螺钿花鸟纹架子床前,俯身看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冷玄月,口中轻唤道:“玄儿,爹爹回来了,醒醒。”
闵氏见他心系女儿,面上怒容稍减,但开口却仍没个好语气,她下榻行至冷定宕身边,绷着脸道:“老爷有了新妇还心系玄儿,实属难得。我并非有意坏老爷好事,只因玄儿一直未醒,心里实实害怕,这才使人去找你。”
“夫人勿惊。”冷定宕并不在意她话里的尖酸,一撩袍襟,在冷玄月房里的大丫鬟菱香递过的杌子上坐了,尔后又偏头看向菱香,“平日是如何服侍小姐的,嗯?好好的小姐怎会跑去霜华园,又怎会落水?”
“这起子没心肝的奴才,想必是看老爷要娶新妇,料定玄儿会失宠,否则她们敢不上心?能由着玄儿一人偷跑出去?”
“老爷!”菱香唬得“扑嗵”跪倒,“奴婢断无此念。”
冷玄月的乳母惠娘执帕一直坐在床边绣墩上垂泪,已是哭得双目红肿。
“请的哪个大夫,大夫怎么说的?”望着躺在榻上的冷玄月,冷定宕眼中也渐焦躁起来。
菱香垂眸颤声回道:“请的府上惯常请的苏大夫,说是小姐呛了水,将养几日便没事了。”
“没事能一直睡着不醒?我可怜的玄儿,花骨朵般的年龄,呛了脏水,哪禁得住……都是这些个没心肝的奴才,养着有什么用?”闵氏眼一瞪,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吓得一哆嗦,尽皆跪伏在地。
冷定宕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尔后大步出屋,“来人!”守在外的长随立时涌入几人,站在廊前,静候示下。
“去将城中有名望的大夫都给我请到府里来,速去!”
冷定宕话音刚落,屋内便传出菱香惊喜交集的呼声:“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菱香昨儿挨了闵氏一顿鞭子,一直跟那跪着,跪得膝盖生疼,心下又怕得要命。小姐要有个好歹只怕她也活不成,她暗自祈求小姐快醒来,忍不住就偷眼去瞧睡在榻上的冷玄月。
当看到玄月睁大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头顶芙蓉色撒花蛟绡纱幔帐,她欢喜得脱口喊了出来。
“我的儿,你终于醒了……”闵氏和惠娘几乎同时扑过来,冷定宕也三步并做两步赶至她榻前,嘴里一路嚷嚷着:“玄儿醒了么,醒了么……玄儿,爹爹在此,你可算醒来了……玄儿?”
玄月充耳不闻,仿似未听见一般。
“玄儿!”闵氏哭着一把搂过她,“我的玄儿,你要有个好歹叫母亲可怎么活……”
“小姐,你可是做了恶梦?不怕,有惠嬷嬷在……”
玄月总算有了反应,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惠娘,惠娘喜出望外,忙一把拉过她的手,“小姐,嬷嬷在此,别怕,啊?”
玄月目不错睛地盯着她。
“我的儿,你可是傻了不成?”冷定宕凑上前,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玄月眼珠动了,她定定瞅着冷定宕,须臾,转开视线,看向梳妆台上雕刻着麒麟鸟兽的妆镜。
不等老爷夫人吩咐,菱香和柳眉便抬过妆镜,玄月挑眉往镜中看去,她盯着镜中正值豆蔻的少女,眸中全无一点生气。
“老爷,你看玄儿莫非中了邪不成?”闵氏一脸困惑,扭头去看冷定宕。冷定宕瞪着玄月,也是一脸不解之色,“玄儿,你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