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壕秋水一城花,微雨暗千家。
六月的点苍山如诗如画,没有丝毫炎炎夏日的感觉,反倒有几分料峭春寒,让人直打寒战,一直连绵不断的细雨洗刷着墨绿色的枝桠,薄若轻纱的雨幕飘渺轻柔,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太轻还是雾太重,山水半隐,天低垂,地青青,四处是烟云,让人无端端发冷。
时值清晨,空山新雨后,蒸腾着白色的雾气,使得这座幽深寂静的点苍山更为缥缈,一如烟雾笼罩的仙山。
萧绵宸走进了山中,看到湿漉漉的山间小道上留着一长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微愕,加快了步伐。
山中寒气重,又是下过雨,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些凉意,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目光看向了山间错落的坟头,一年未见,杂草丛生,八十余座坟茔静默无声,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风中哀怨的呼声。
一抹白色现于眼前,他微怔。
坟头一女子背对着他茕茕孑立,身材纤细瘦弱,裹在一袭素白的宽袍大袖之下,袖袍都是素白的重重叠叠的锦缎,一头黑发如夜雾般散开,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发间挽着一支白玉梅花簪子,清丽雅致。
萧绵宸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除他之外的活人。
点苍山临近皇家陵园,相隔不过数百米,却有着天壤之别,皇家陵园中住的无一不是身份尊贵的人物,而点苍山上,埋的尸骨却是因获重罪而不得入皇陵的皇家宗室子弟。
他加快脚步走了上去,泥泞的小道在重压下发出哒哒的声音,溅起泥水无数。
听到身后的响动,叶瑾夏转身,看到萧绵宸俊朗如玉的面庞,那双眼眸黑亮透彻,却如裹着一层寒冰,冻人。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萧绵宸声音和他人一样冷,惊得叶瑾夏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这张脸,同记忆中的容颜有些微重叠。
叶瑾夏眼底蒙着一层雾气,忽而抬眸,轻笑道:“小女叶瑾夏,乃......”她顿了顿,吐出薄冷的音节,“当朝神武大将军叶昶之女。”
听到‘叶昶’二字,萧绵宸瞳孔蓦地放大,眼中寒意更甚,“你来做什么?滚开!”
他冲过来,动作又急又猛,叶瑾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她蹙眉,清楚地听到咔嚓的声音,脚踝的骨头扭到了,一股钻心的疼漫了上来,叶瑾夏垂眸,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萧绵宸束手而立,眸光笼着叶瑾夏,寒意慢慢散去,可脸色依旧不大友善。
叶瑾夏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波澜不惊,眸间的水光敛尽,薄脆的声音浸润着山间晨风的寒意,面上却笑靥如花,“靖王殿下,好久不见。”
萧绵宸呵了一声,他对叶瑾夏有模糊的记忆,来源于京城贵女们只言片语的描述。
自小生活在平城乡下,七岁回夏府,不过两年时间,又被送走了,听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第二次回来是十三岁,半年后,魏国公府参与豫王萧绵泽谋反一案,外戚几乎尽数斩首示众,生母李娇乃魏国公外孙女,郁结于心,不过一个月,病逝,而叶瑾夏则被送去庵堂守孝,到如今守了也有两年,该是回府的时候了。
一个几乎从未在世人眼中出现过的女子,怎么会认得他这个存在感极弱的人?
萧绵宸蹙眉,冷声道:“你如何认得本王?”
叶瑾夏歪着头看他,没有错过萧绵宸眼中滑过的诧异和不加掩饰的狐疑,轻轻笑了一声,慢慢蹲下身,用火折子引燃了三炷香,袅袅的烟气飘起来,很快就被薄冷的风吹散了。
萧绵宸这才看到坟头旁边有一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两坛酒和一沓纸钱香烛,竟是专门来祭奠亡人的。
萧绵宸更加诧异,叶瑾夏一个女子孤身一人跑来深山之中祭奠背负谋反罪名死去的亡人,是什么意思?
叶瑾夏将三炷香插在坟头,点了纸钱,跳跃的火光映着她莹然如玉的脸,渲染出薄薄的暖色,又拔掉了酒坛的塞子,酒水落下,迅速地没入土中,浓郁的酒香飘散。
萧绵宸吸了吸鼻子,眉心微蹙,这个酒是他已逝兄长豫王萧绵泽最喜欢的沉碧......
“你--”
叶瑾夏忽然转身看着他,眸光又清又冽,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小女请殿下喝酒,这可是上好的沉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