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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都疯了,整天废寝忘食地背单词、背文化常识、背政治、背历史,从中央到地方,各级教委反复强调要抓素质教育,反对填鸭式的死记硬背,但是考试是死的,分数是死的,对大多数文科生来说,你记得越多填空题、选择题、判断题可能答对的越多。更离谱的是,有同学甚至连作文都背,说不准能派上用场呢!他们说,这都是各类作文比赛的获奖作文,这样的作文最能讨阅卷老师的欢心,你要另辟蹊径标新立异只能自讨苦吃。
屁!陈爽说。可怜的同学们,你们都疯了。还有谁是自由的呢?只有他陈爽了。高考对他陈爽构不成威胁,他陈爽从来不把大学放在眼里。李嘉诚知道吗?包玉刚知道吗?他们读过大学吗?没读大学人家照样是人中之龙!多少读过大学的高材生还不是争先恐后地想在人家手下打工?所以他陈爽是无所谓的。他陈爽对大学不感兴趣。他陈爽保证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读死书上。他陈爽该玩的时候一定要玩。失陪了,亲爱的同学们,他陈爽没法子不让你们眼红了,他一个人要大摇大摆兴致勃勃地去打篮球了。
艳阳高照。西南以东的气候就是如此,要么雨下不停,要么烈日当空,秋天立马退回到了盛夏。这种被称为秋老虎的天气最适合打篮球。有一段时间没打球了,都有点生疏了,连投几个外围球都不进,汗水却洇湿了衣衫。
一个人蹦跳了一会儿,没劲,抱着篮球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时候他真想有个人来陪陪自己。骆章和童童都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叫骆章,骆章是一定会陪自己的,叫童童他却拿不准了。童童一贯忽远忽近时冷时热,他想算了,他不打扰他们了。自己并不是那么重要,没来由因为自己无聊而要别人也陪自己一块儿无聊,这可是高三啊!真他妈见了鬼的该死的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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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童童主动约陈爽放学后谈谈。这样的事很久没有发生过了,陈爽不知道童童要对他说什么,搞得如此严肃而神秘,干嘛一定要放学后再谈呢?现在谈不行吗?过道里人来人往,当然不行,童童要谈的一定是件重要的事,哪能不找个隐蔽的地点准备充裕的时间呢?
陈爽耐心地等到下晚自习。童童在过道口。童童说咱们到操场上走走吧!
操场上黑沉沉的一片,夜雾升起来了,冷嗖嗖的。陈爽有些失望,他不知道童童要对他谈什么。童童一直不说话,陈爽跟着童童,沉默地穿过了操场,他们爬上了铁架梯,在最高的一阶坐下了。陈爽试着去拉童童的手,童童躲开了。
要高考了。童童说。
嗯。
你是怎么打算的?
每怎么打算。
你不想上大学?
我为什么不能不上大学?陈爽冷笑了一声,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说,上大学有什么好?
陈爽的回答换来了童童的一声叹息。夜雾凄迷,像一道屏障横陈在他和童童之间。陈爽再一次去拉童童的手,童童没有躲过。童童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是要上大学的。童童说。
我知道。
上了大学我就会离开这里。我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陈爽没有听懂童童的话,他一厢情愿地说我会一直等你。
我不值得你等。
别说了。陈爽阻止童童再说下去。他突然害怕童童再说下去。他一把将童童拉进自己怀里,他说,我会等你的,我发誓。他粗鲁地吻了童童的嘴,用自己的蛇头撬开了童童的牙关。他听见童童的喉咙发出一串气泡下沉的声音,童童咽回了那些让他害怕的话。他手伸进了童童怀里。当他的手触摸到童童的**时,他感到一滴眼泪打在了他的脸上。童童哽咽着说,陈爽,别这样,你不能这样……
陈爽突然间清醒了,童童的话一语双关。他不敢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清醒了。童童的眼泪浇灭了他的狂热。他感到心慌意乱。
陈爽跳下了铁架梯,他恨恨地说,我会等你的!然后一扭头,冲进了浓稠的夜雾之中。在奔跑的过程中,陈爽感到脸上的眼泪被疾风和冷雾一颗一颗地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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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呆呆地坐在铁架梯上。陈爽走了,操场上只有她,而她连一个影子都没有。她原本是有很多话要对陈爽说的,他们该结束了,高考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理由是他们不是同路人。童童是志向远大的,而陈爽却连人生的基本方向都没有,惟一的野心就是拥有她,他以为他可以依靠等就不会失去她,他怎么就不明白,她不是他等就能等到的。她渴望的激情是昂扬向上的,她并不欣赏消极的守候。但是她没有说出这些话,陈爽用一个蛮横的亲吻堵住了她的话。她没说,她必须说的,可是陈爽吻她了。
她那么沉迷又那么恐惧陈爽的吻,她说不清她对陈爽的感情。很多时候她可怜他,很多时候她又讨厌他。陈爽是以一个地痞无赖的形象闯进她的世界的。他捉弄她,她手肘处的蓝色斑点就是他的杰作,那时候她恨他,而内心深处却又觉得男子汉应该这样,应该有不讲道理的霸气。当然这不能称为她接受陈爽的理由。那么她和陈爽的恋情是基于什么样的碰撞之上的呢?
她想起十四岁那年的七月,陈爽望着她的那双眼睛。她在那一刻发现了陈爽的脆弱。他第一次吻自己,像一个霸道的孩子。陈爽的吻迷惘而执着,他的吻唤醒了她的力量,她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给予陈爽一些什么,不仅是爱情,比爱情还要伟大,那是什么?她说不清,她只是意识到了被依赖的满足。
他们的关系是一种不对等的方程式。她是陈爽的信念,而陈爽却不是她的信念。亲密的爱人是上帝用相同质地的布料裁剪出来的,他们显然不是,他们对人生的态度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他们的关系只是需要和被需要,而不是可以构成互补的彼此需要。是她不爱他吗?可是他的吻为什么又每每让他激动不已浑身颤栗呢?
陈爽和她,她总是强大的一方,只有当陈爽吻她的时候,他们的位置才发生了一刻的转换。童童在任何方面都占强,可是当陈爽吻她时,她却心甘情愿地承认陈爽的强大。陈爽的热吻让她眩晕。陈爽刚才又吻她了,她却拒绝了他。因为她必须拒绝。她看着陈爽跳下铁架梯,被浓雾吞没。陈爽说我会等你的!他还是不明白,她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分手是他们必然的结局?
童童感到冷了。铁架梯被夜雾冻成了冰块。好冷好冷,一直冷到了骨髓里。有人从铁架梯下跑过。
骆章!她叫了。那个人停住了。她看不清他,可是她肯定自己认出了他。
童童从铁架梯上下来。
敢不敢和我比赛八百米?她不等对方表态,径自向前跑了,一边跑一边说,来追我呀!看你能不能追上我!
谁也看不见,眼泪正顺着童童的脸庞蜿蜒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