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思归看着薄远霂在灯火下渐渐明晰的脸庞,一瞬间也有些失神。撇去他放荡的本性,这副皮囊的确是万里挑一,和温思慊一样,他们都算得上是上天的宠儿,含着金钥匙出生,拥有着这世间最美好的容貌和最多的赞美。只可惜,两人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怎么?被我的容貌震惊了?那看来你也是正常的女人!”薄远霂看着温思归失神的样子,笑着走上前,坐在了她的对面。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壶酒和两个小酒杯,看来是有备而来。
“小王爷在这大晚上的,不在醉花阴左拥右抱,来我温府做什么?”她看了看他摆在桌上的酒壶和酒杯,自顾自的伸手倒了两杯酒。
“难道我温府有温香软玉,可以陪小王爷喝这一杯?”
“你这荷花池景色甚好,我以前就很喜欢在冬日来这里喝上一杯。”
“原来还是一个惯犯!”温思归笑了笑,指着桌上的杯子说道:“那请问,这多出的一个酒杯,是为谁准备的?”
“这啊?”薄远霂轻轻的拿起一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就是为了给你这种无意撞见我的人喝的,你的大哥也跟我对饮过一次呢!”薄远霂毫不在意的说道。
“大哥?”温思归倒有些诧异:“那看来小王爷你喜欢擅闯温府,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薄远霂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将桌上另一杯酒推到了温思归面前。
“小丫头,你喝酒吗?”
小丫头?温思归皱了皱眉,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也难怪,现在的温思归瘦瘦小小,可不是一个小丫头。
“喝啊,很久没有喝酒了。”她伸手拿过了那杯酒,也一饮而尽。凌冽的口感从喉咙一直顺到胃里,如同吞了一块冰。但是很快又在胃里燃烧了起来。
“这是文君酒啊!”温思归轻声说道,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四小姐还是一个懂酒之人!”
这文君酒,传为卓文君所酿。文君因一曲《凤求凰》倾心于司马相如,连夜私奔,就算司马相如家徒四壁也无悔,当垆卖酒,一心向着他,当真是千古佳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薄远霂轻轻说道:“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不顾世俗的爱情,我还真有些羡慕呢!”
而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让温思归也陷入了沉思。
“说什么白头不相离,最后司马相如不也是移情别恋了吗?”温思归很快便不屑的笑了起来说道:“这杯酒,应该是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薄远霂的脸色变了变,温思归已经伸手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四小姐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没有一些美好的向往?与君长决?这位未免也太不吉利了吧!”
“呵······”温思归一声嗤笑,摇了摇头说:“曾经我也有喜欢的人,我也想为他洗手作羹汤,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我是温府的小姐,要做到和自己喜欢的人双宿双栖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有些东西,得到了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如果卓文君知道了未来司马相如会嫌弃她年老色衰而倾心别的女子,应该也会后悔当年不顾一切的私奔吧!”
薄远霂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温思归。
“当然了,小王爷你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你身份尊贵,不会沦落到要用一曲琴来拐跑美人。”温思归勉强笑笑,想到了薄远霂死的时候,楚都的青楼女子都全身缟素,在他出殡那天围满了整条街。
看得出,他虽然滥情,但是不会伤人心。
“哈哈,那只是我没有遇到那个值得让我用一曲《凤求凰》打动的女子,要是遇到了,别说一曲,就算是要让我在她窗前弹一辈子的琴我都愿意!”
“小王爷真是专情!”温思归又伸手倒了一杯酒,薄远霂一把握住了酒杯。
“这酒是我自己的喝的,你可别全都喝光了!”
“小气!”温思归不满的抱怨道,在寒冷的冬夜,因为喝了酒,她的小脸和鼻尖都红扑扑的。脸庞是少女才有的饱满和光洁,映着灯笼朦胧的光亮,别有一番动人的模样。
薄远霂见惯了无数美艳动人的脸,但是像她这般模糊了年龄的脸庞却少见。明明是一副少女模样,但是总是露出一种阅经沧桑的神态。还记得第一次在车上,透过掀起了一丝车帘看到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话和故事,让人一看就忘不了。
“这样看,你也是有几分动人的!”薄远霂又用轻佻的语气打趣道。
“这世间最动人的,应该是我姐姐。”温思归回头看了一眼薄远霂说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妒忌和羡慕,反而像是发自内心的夸赞。
“那是,这天下有谁比得上你姐姐一根头发。”薄远霂也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接着说道:“你很爱你姐姐?”
温思归愣了愣,摇了摇头说:“我欠她很多。”
“哦?”他表现出了自己的好奇心。
“说了你也不懂!”温思归倒是没有满足他的好奇心,又斟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薄远霂挑了挑眉,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无视呢!
“再漂亮有什么用,最后也逃不过红颜枯骨的结局!”温思归忽然又说道,她站了起来,厚实的斗篷似乎仍然让她觉得有些冷。她一直不停的打着冷颤。
“冷的话就多穿些!”薄远霂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盖上,说道:“我这是火鼠毛做的,比你身上这件中看不中用的好多了!而且,你身上这件也真不好看!”
“不用!”温思归将大氅还给薄远霂说道:“冷一点好,让我觉得我还是活着的!”
“小小年纪的,生啊死啊的老是挂在嘴边!”
“小小年纪,你们每个人都这样说我啊!”温思归搓着手,看着沉静无波澜的荷花池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不过你虽然小小年纪,心思却比别人深得多!今日若不是三宝斋的主人出来横插一脚,只怕不久后齐王的聘礼就到我们薄王府了!”
温思归有些迷蒙的脸庞忽然清醒了很多,她转过头看着薄远霂,笑了起来。
“小王爷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啊!”
“只是碰到了,顺便问一下!”薄远霂却不想承认。
“我不管齐王娶的是哪家的小姐,反正不能是我大姐!”温思归坚定的说道:“当时在场的也只有郡主可以利用了!”
“利用!”薄远霂显然有些不悦:“你是说你在利用我妹妹替你大姐挡桃花吗?”
“可以是这么说吧!”温思归看了看他,把心里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因为她知道,薄家不久之后就会衰败,娶了薄远霜,除了一个郡主的称呼,别的什么用都没有!
“我们才看不上齐王!”薄远霂不屑的说道。
温思归没有说话,也只有自己这个傻瓜,才会一厢情愿的要嫁给齐王,父亲坳不过自己,只能全心全意的辅佐齐王,安排好自己女儿未来的道路。然后温府的庶女都先后的嫁给了有用的人。就按照前世温思归说的一样,庶女的命运就是为了让她嫁给宋承羲而铺路,她一嫁过去,就等于把温丞相苦苦经营了几十年之久的人脉都带了过去。
那是温家给她的最好的嫁妆,是在那些姐妹不幸的婚姻上建立的!带着那么多怨恨的婚姻,又怎么会幸福呢?
“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看得上齐王?”薄远霂打断了她的沉思。
“怎么会?”温思归耸耸肩说道:“就算让我嫁给天下任何男儿,我都不会嫁给宋承羲!”
“巧了,我妹妹也是这样想的!”他顿了顿说:“所以我劝你,以后也不要再拿我妹妹吸引宋承羲的注意力了。不然的话,下场会很可怕哦!”
他的语气七分戏谑三分认真,温思归知道,就算只有三分的认真,也有十分的杀意。
但是温思归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又怎会怕他的威胁?
“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了,谁让可以入齐王眼的人不多呢?”温思归也用七分戏谑三分认真的语气说着。
“温思归!”薄远霂的语气低沉了许多,明显已经有些怒意了。
“小王爷别把我想的好,也别以为我真的是一个小姑娘。说句冒犯的话,你现在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花天酒地,有一点小聪明的小弟弟。”
“小弟弟?哈哈!你才几岁?”
“我虽然小,但是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东西。人的眼睛会骗人。”温思归转过头看着薄远霂。
“那我也把话说在前头,如果让我发现了你做出什么对我妹妹不利的事情,我会把温府给翻过来!”
“好啊!”温思归丝毫不惧,歪着脑袋说道:“试一试咯。”
面对这种软硬不吃的女人,薄远霂咬了咬牙,一把夺取了桌上的两杯酒,统统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美酒配佳人,你喝真是浪费这壶酒!我去找茶铃了,她可比你解风情!”说着他潇洒的转身,火红的衣袖在雪夜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温思归不得不承认,此男子的风度之潇洒,样貌之俊美,平生仅见!
“不过,还有些幼稚。”温思归摇了摇头,伸出了手,接住了已经越来越大的雪,思绪不禁回到了当年。
那年大雪飘扬,楚都上下都流传着温府大小姐和齐王暗通款曲的谣言。虽然温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压制那些流言,可是本来想要与温府结亲的信安郡王却委婉的退了婚。
温思归还记得自己见过一次信安世子的样子,温文尔雅,因着退婚的事情特地亲自上门道歉。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宋承羲,自己应该会在富饶安康的信安郡快乐的度过下半生吧。妹妹们也不必为了自己的婚姻买单,信安郡处在大越和大楚之间,一直偏安一隅,不受两国控制。直到十年后大越内乱严重,大越长公主那时是信安王妃,便借着信安郡的兵力回国叛乱,在战火中救下了尚在襁褓中的皇子,夫妻俩扶他登基,小皇子五岁时,禅让皇位于信安郡王,从此大越易主。
世子成了太子,却一直没有立太子妃。有人说他年少时见过一次大楚皇后,自此以后念念不忘。不知道他在听说自己死讯的时候,会不会是这世界上唯一为她感到难过的陌生人。
“看来卜算之人所说皆没错,我天生后命,却为情所累,不得善终。”温思归想到了在她十五岁那年一个神算子说的预言,也就是因为这个预言,原本不是很同意温思慊嫁给齐王的温丞相,终于是松了口。
天生后命,温丞相又期盼着自己女儿能当皇后。权力蒙蔽了双眼,终究是将温思慊嫁给了齐王。
不知道他在听说信安郡王成为大越皇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一丝后悔?
温思归回过神,不知不觉夜已深,重生这些日子,她经常会想到过去而入了迷。
灯笼也渐渐暗了下来,她连忙拿在手里,将斗篷戴上,快步走出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