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荒径,也止于荒径。
暗夜下,只听得一阵一阵的风从这里吹到哪里。
荒径两旁,树林哗啦啦地响,一阵接着一阵。
如果眼力好的人,会看到,在卷起的风中,有蓝白两道虚影,在路上前进,后退,前进,然后豁然之间,消失在眼前。
马灵已将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极限,这是他前世都不曾有的速度,可是僧人并没有被他拦住,在妖眼捕捉到身影流动的那刻,在脚步踏在僧人前面的那刻,僧人选择了退。
退一步,五十公分,然后前进。
在进退之间,看似是自己在抢占先机,结果偏偏是自己被僧人带着走。
所以,马灵金砖出手。
暗夜中,金色的光圈在夜中划出一道道的弧线,那是金砖急速划出来的线条,也是金砖一块接一块造成的视觉映像。
有风,有金色的光芒,如顽皮的孩童拿着烟花在转圈,在炫耀。
风刮了几阵,猛然停了下来。
风停,两条人影出现。
这次,僧人在前,蓝袍在后,唯一的相同得是,他们依旧面对面。
“你拦不住我。”
僧人伸手擦拭去嘴边的血迹,没有掩藏,正大光明。
“你能坚持几次。”
马灵手中拿着金砖,很认真地看着僧人。
僧人微微发笑,道:“这也是我要问你的,你神行身法、妖眼、金砖神法全开,你能坚持几次?虽说你方才击中了我三次,但你出手次数太多了,有效命中率实在不敢恭维,更何况,我在前行!”
马灵头微低,夜风微微。
僧人说的不错,他们一番追逐之后,不只两个人站立的位置发生了变化,而是他们已经离开了起点,这段距离在平时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在他的逼迫下,对方能走出来,其实他已经略输一筹。
“伤、痛,不是数量的累加,也许在某一刻,我只要击中你一下,你就会垮掉,就如堤坝的蚁穴,会毁掉整个大坝。”
僧人皱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吗?从这个角度来说,马灵的想法是对的。每次能击中的不多,可是累积下来的伤势,加之眼前对身体、思想、注意力的超负荷使用,真的可能出现他所说的“崩毁”。
“有道理,看来我们俩个都不可能打持久战,那么就看谁比谁坚持的更长久了。”
马灵头微微昂起,道:“那么,从开始你就输了。”
比耐久性,马灵不怕,前世他就使用过这三项神通,这世他整个身体机能都得到了强化,一方面是技艺与记忆的协和,一方面是外在条件的加强,这不简单是孰能生巧的问题,而是发生了质的变化。
僧人似乎明白马灵的心思,笑道:“我确实是这世才有这样的能力,但这不代表我会输!”
两人静默,是在思考彼此的话,也是在调息,在为下一次的追逐准备。
“我很喜欢苏东坡的一阕词...”
马灵微微疑惑“嗯”了一声,因为在这关键紧张的时候,对方突然雅兴高涨,跟他谈论苏东坡的词,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那就代表着诡异!
“定风波,听过吗?”
马灵听过,前世没有听过,这世学过,只是没有记住。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僧人诵读的优雅温和,如平日里泛读的经文,但马灵在听到“竹杖、芒鞋”时,眼睛微缩,因为眼前这个人手里拿着竹杖。
“听懂了吗?”
马灵心头大警。
僧人的竹杖已经点落尘土,发出一声闷响,不是先前点击在玉石上的那种声音,是实实在在地竹杖与大地碰撞发出的声音。
僧人身影飘忽,马灵妖眼再开,脚步不停,金砖开始飞舞。
追逐、拦截、厮杀瞬间开始,可是马灵发现了这次的诡异。
僧人的步伐不快,可是他却很难近身。
这...马灵想到了《定风波》那句“徐行。”
马灵没有慌张,金砖可以远远地缠住僧人。
可是僧人这次没有向前,而是斜向走进了树林。
顿时风吹枯枝烂叶,哗啦啦地响个不停。
马灵金砖飞舞,树木被拦腰打断,发出嘎吱吱地声音。
一片噪音中,马灵发现自己的脚步在变慢。
这...
莫听穿林打叶声!
马灵一声长啸,啸声震撼方圆数里,也压盖了这穿林打叶声。脚步顿时快了起来。
这长啸,灵感来自《定风波》的“吟啸”,也来自僧人,因为僧人让他想到了佛门的狮子吼。
他成功了,所以他在追赶,他咆哮,如风,如雷,如狮子吼。
风打穿林声,震天长啸声,响彻一方天地。
响声在不久之后停止,风也停了,只留下树林里的轻响给这场追逐做了尾声韵脚的注解。
荒径,两个站立的人,凝视。
僧人嘴角斜挑,马灵面色沉重。
“你输了。”
僧人开口,笃定的判定了结果。
马灵没有回答,连反驳的话都没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了。
竹杖芒鞋轻胜马?竹杖芒鞋如何能胜过马?
因为轻,也因为重。
轻,是因为竹杖芒鞋轻;重,是因为马背负的太重。
所以竹杖芒鞋轻胜马。
僧人先前骤然起步,马灵只能追赶,然后穿林打叶声对他造成了困扰,他只能用音破音,这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
原本是僵持下的持久战,可是经过方才一番的消耗,马灵似马,背负的更重,僧人就相对的轻了。
轻与重是反义词,也就是让对方变重,自己相对地变轻了。
“竹杖芒鞋轻胜马,好句!”
僧人微笑,道:“我觉得最后那句最好。”
马灵微微想起,好像有归去。
僧人似乎看透了马灵想法,微微点头道:“归去…”
僧人的竹杖再次点在地面,身影随着夜风飘远。
马灵站在原地,没有追,因为没必要为一场注定输了的比斗坚持。
夜风中有声音飘来:“也无风雨也无晴,这种心态,才是真正的赢家。”
马灵怔怔地看着夜色下的荒径,随后拍了拍蓝袍上的尘土,转身往回走。
……
篝火映照夜色,但只是方寸之地。
朱武蹲下去,看着地面杂乱的脚印,皱眉,凝思。
“那个方向。”
朱武用手指向篝火东南面的树林,哪里安静无声,与别处并没有区别。
但是朱武说有,天寿相信有,史进相信有。
朱武的怒火在眼里,史进的怒火在胸膛,所以,他第一个跨过去,张嘴,火焰如蛇一般喷出。
火光照亮更多的夜空,将眼前一片树林点燃。
天寿依旧闭眼,手中的弓箭在大火熊熊中射出。
箭穿过火焰,在树林中发出一声闷响,是箭矢射进树干里的声音,但是天寿知道她射中了目标,所以再次开弓。
“停…停,我投降。”
树林中有黑色的人影走出来,用左手握着肩膀,鲜血从指缝之间流出。
“你杀了陈兄弟,宋大哥,你想投降,没门!”
史进喊了一声,对面的人嘿嘿低笑起来,道:“史进,你知道他们在我手上,还敢这么嚣张!”
黑披风在夜里被吹起,微微低低的头昂了起来,脸掩盖在那片黑色的帽子下。
这不是投降的态度和语气。
史进张嘴…
“你想好了,还有杨春,和那个女的。”
史进满腔的怒火,却只能留在心中。
“朱武,你不说话吗?”
朱武看着不远处,站在熊熊燃烧火旁的人。
“他们不再你手上。”
“回答正确。”
没有任何的避讳或者掩饰。
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朱武一时看不出对方的虚实。
“他们不再你们手上。”
“回答错误。”
依旧干净简洁,没有任何的废话,也没有任何的破绽。
“我说他们不在你们手上,是因为我了解杨春兄弟,在他不能反戈一击的时候,绝对会将我们所有的负担都清除掉,而他最后逃走的方向是我们这里,说明宋大哥、陈兄弟他们被甩出去的方向是在我们的后方,而且,从你们的人离开的方向来看,应是如此。”
黑衣人前面是史进等人,后面是熊熊的大火。
“朱武,如果你这么笃定的话,为何不叫他们动手?”
朱武挥手…
“你觉得他们能逃走的概率有多大?何况身中麻药。”
朱武的手挥了下去,史进向前跨过去。
“我靠!朱武你来真的啊。”
黑衣人跳了起来。
“我们需要人质!”
黑衣人叹气有些沮丧,突然,他对着夜空高喊:“王八蛋,你再不回来,我就死翘翘了。”
史进才不会理他,巨爪挥出,黑衣人伸手挡了一下,被拍的飞出数米,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这下要死了。”
“朱武,你错了。”
史进诸人抬头,在南边的树林中走出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不用猜都知道是一伙的。
朱武微微皱眉。
来人并没有在意朱武等人的表情,径直向地上的人走去。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晋王田虎的人,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朱武淡声道:“不知道。”
“范权,国舅范权。”
朱武眉皱的更紧,因为范权曾经背叛过田虎,那么田虎为何会派一个叛徒过来。
“你现在知道你们为何拿住我们没有用了。”
朱武明白,对方的人从开始生擒宋大哥、陈达等人就是为了人质,可是留下这些人,那就是表示,这些人是弃子。
“总要试过才知道。”
范权微微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如何让两个半生不死的弃子当人质。”
朱武听出了话外之音,田虎将这些曾经背叛的人放出,是有手段控制的,事情办成了,继续能用,失败了,就是弃子,甚至是死子。
“既然,这样,你们为何不与我们联合,我们里因外和…”
“就在现在,晋王的人已经这里的消息传出去了。”
夜风微微,火苗嗤嗤。
朱武再次沉默,火边的两个人站在那里,不动,如待宰的羔羊。
“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那就杀了!”
史进低声说。
“那你们就给田虎杀他们的借口了,还能说他不计前嫌的用人,是梁山逼人太甚,反倒能收揽旧部人心。”
范权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史进反驳不得。
朱武突然抬头,看着黑色披风下的范权,道:“范权,你所有的说法都基于一种假设…”
范权将披风的帽檐拨开,看向朱武。
朱武的眼神,正灼灼如火地看着他。
“如果,田虎根本没有追究你的背叛,而是真正的信任你呢,那么你所说的可能都将不成立!”
夜风骤起,火舌乱卷。
范权和黑衣人忍不住后退半步。
朱武看到他们这个动作,眉头舒展。
——这次,判断正确!
Ps:周一好,小年好。
用一阕词,结束一场战斗,很好玩的。从僧人出现的时候,我就想到苏轼的《定风波》,让他穿僧衣,拿竹杖。为了这场战斗,我让马灵来搭班,速度的比拼,恩,以后会有戴宗出来,水浒中三个速度型的选手会有一场比拼,那么戴宗的能力会是什么呢?我都很期待的…
旷野之战开始,朱武的就智商破格了许多,为什么呢?嘿嘿…
感谢木逸天涯的票票,感谢丰又子的谏言,我会从今晚对一、二章进行修改,尽量简洁明了,非常非常的感谢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