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玄连忙跪了下去,低着头一言不发。多年和景帝相处的经验告诉她,认怂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忘了?你这是完全不将朕的话当回事么!”景帝重重将奏折拍在了桌上。他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谭青玄,看着她这一副惯犯的姿态,又好气又好笑。
“臣女不敢。”惯犯怯生生嘤咛了一句。
景帝没有出声,空气里一片死寂。就连小德子也低着头,一动不敢动。谭青玄跪了许久,只觉得膝盖酸软。她近来进宫,跪的时间是越发久了,回去得让娘亲在她膝盖处多塞点棉布才行。
良久,一只手忽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起身吧。”
谭青玄慢慢站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膝盖酸软。还没站稳,一个不留神便要倒下。景帝伸手扶住了她,正巧是将她揽在了怀中。
谭青玄像是被碳火烫了一般,连忙要躲闪,却被他揽着脱身不得。景帝伸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沉声道:“也不知从何时起,你变得如此谨小慎微。朕还记得,从前你可是胆大包天,甚至还翻过太子府的墙头。”
提及此事,谭青玄顿时老脸一红。景帝瞧见了她窘迫的模样,嘴角稍稍有了笑意。便看向了一旁的小丫鬟:“扶摇,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家小姐做了什么?”
扶摇结结巴巴道:“我......我家小姐她——”
谭青玄连忙冲她拼命使眼色。扶摇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景帝目光一凛:“朕让你说,你还有何顾忌?”
扶摇这才道:“那日小姐听闻陛下生病,太子府闭门谢客。去了两次都被拦了下来,便铤而走险找了一处低矮的墙头。想要借助墙边的树翻过去。结果跨到树上的时候,脚下踏空掉了下去。还好下面一根树枝勾住了小姐的腰带,小姐才没有跌下去。但还是挂在枝上许久,最后陛下带病前来,救下了小姐。”
说完一旁的小德子已经肩膀不住抖动,却还是憋着笑。扶摇又补充道:“后来小姐感念陛下的恩德,还特地偷折了那树枝栽在自家院子里。五六年过去了,今......今已亭亭如盖矣。”
扶摇最后还拽了句自小姐看得书中听来的句子,洋洋得意。谭青玄哭笑不得,忙道:“陛下,扶摇不通文墨。不知此句缘由,陛下切莫与她计较。”
“朕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景帝忽然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可记得,那一日朕将你抱下来。你靠在朕的肩膀上,还那么小。如今已然亭亭玉立,不知现在抱起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谭青玄顿时被激得伸手挡在了她和景帝之间,结结巴巴道:“回...回禀陛下。娘亲说,抱起来跟抱猪仔一样。”
景帝顿了顿,忽然哈哈大笑。一直憋着笑的小德子也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口笑了出来。
谭青玄十分窘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景帝心情好了,便放过了她。只是嘱托她务必尽早给出答复,否则下次便没这么好蒙混过关了。
谭青玄心中明白,景帝这也是念在往日的情分,耐着性子在等她答复。可君王想得到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若是哪天他失去了耐心,恐怕她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但事到如今,她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让景帝放弃要她入宫的念头?
谭青玄将地上的那些一一拾起来摆好。在碰到那本《文心雕龙》的时候,谭青玄想起管仁好像曾经想要借过这本书。
虽然她如今见了他,只想将他踢下河。可这本书她还是想要回来。于是谭青玄瞧着景帝的脸色,小声道:“陛下,臣女近来回看旧日的书籍,深觉不少书如今读来又是一番滋味。所以......所以想借陛下案头这本《文心雕龙》来看,温故而知新嘛。”
景帝忽然抬眼看着她,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温故而知新?朕也时常翻阅这本书,里面有些内容非常有意思。尤其是你的注解。你也该好好温习一下,便知道以后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了。”
注解?她可从来没有在书上乱写乱画的习惯,要说注解么,指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封信!陛下看了那封信!
谭青玄涨红了脸,飞快将那本书攥在手里,小声道:“陛下,若是没有旁的事,臣女便退下了。”
“好,你回去好好思量思量。”
他看着谭青玄,只见她此刻从脸到耳朵都是通红。以前她还是小丫头的时候,梳着羊角辫子,肉嘟嘟的小脸粉红。见到他总是咧嘴就笑,直往他怀里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出落成这般水灵的模样。虽然脸还是圆嘟嘟的,却带了一丝少女的娇羞。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歪着头写那封信时候的认真模样。
他看着她走向宫门口,慌乱间踩到了裙角。脚下一个趔趄,幸好一旁的小宫女扶摇扶住了她。可是她的袖中飘出了一方白色的帕子。
谭青玄顿了顿,俯身去拾。在抖开那帕子的一瞬间,景帝看到了帕子上绣着的桔梗!他的手蓦地一颤,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笔。一直到她离去之后,那笔咔嚓一声断掉了。
景帝冷声对一旁的小德子道:“传影卫,朕有话要问。”
“喳。”
谭青玄走出宫门,这才舒了口气。她攥着那本书,捂着脸道:“扶摇,我以前是不是做了很多这种事?”
扶摇用力点了点头:“是啊。这些都只是九牛一毛,小姐你以前做过的勇敢的事情,数也数不清。不过你当时说要留下许许多多美好的纪念,就都写成了小故事发给了桥头的说书先生。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讲呢,只要小姐想听,他们随口就能来一段。将好久都不带重复的。”
谭青玄踉跄着扶住了马车,捂着胸口道:“好了,不用说了。”
扶摇忍着笑,问道:“小姐,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谭青玄脱力地靠在车厢之中,翻卷着手中的书:“哪里都不去,打道回府。”
今日接连应付了贵妃和陛下,实在是耗神。这还只是偶尔进宫述职,若是真进了宫。日日如此,她寿命都要减少几年。
天色将晚,谭青玄回到府中。忽的发现门口多了一辆马车。这马车看似低调不加修饰,但用的木头却是昂贵的黄花梨木,门帘的料子也是上好的云锦。这可是宫中娘娘们的衣裳所用的布料。
谭青玄皱起了眉头,这么奢靡的马车,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来了。
不过娘亲最近对管仁的印象应该没那么好了,管仁就是来了,八成也讨不了什么好。
于是谭青玄大步走了进去。还没走进正堂,便听到了一阵疏朗的笑声。谭青玄极少听到娘亲这么笑,这声音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谭青玄走进正堂。只见娘亲正捧着一盏茶,凝神瞧着管仁。他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哄得她笑得皱纹都开了花。
谭青玄忿忿地瞪着管仁,这人就是个两面派。现在花言巧语的,转头可能又换了副面孔。
瞧见她进来,谭夫人忽然热情地招呼道:“阿玄,过来。”
谭青玄迫于娘亲的威严,只好不情愿地挪了过去,却故意对管仁视而不见:“娘亲唤我,可是有事?”
谭夫人拉住了她的手,温柔地笑道:“阿玄呐,你和阿仁的事情,娘亲已经听说了。这些都是误会嘛,解释清楚就好了。何况阿仁今日亲自上门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谭青玄觑了管仁一眼,他诚惶诚恐地拱手道:“小生那日游湖,多有冒犯。还望谭小姐不要同小生计较。这厢赔礼了。”说着作了个揖。
这个管仁未免变化也太大,那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还在眼前。今日却又这般小心地赔不是,而且看他的神情也是认真的。
谭青玄越发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她又不想这么轻易原谅他。便好似充耳不闻,自顾自对谭夫人道:“娘,爹爹去了何处?”
“你爹去了翰林院。”谭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起身道,“你们俩好好聊聊,把误会都解开。娘去给你爹爹收拾些东西带上。”说着便一路嘀咕着一路走了。
正堂之中只剩下管仁和谭青玄。她唤来了扶摇,看也不看管仁:“扶摇,天色不早了。我们谭府屋舍简陋,留不起某尊驾。送客!”
扶摇有些不愿意,她不懂小姐为什么对这管公子这么凶。管公子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惹得小姐这么不开心。上一个招惹了小姐的,还是十年前的八王爷。小姐这个人向来小肚鸡肠,足足记了八王爷十年的仇。
她闲来无事就会写上一首打油诗给街上的娃娃们唱一唱,黑一黑八王爷。不过谭青玄也不能写得太明显,导致很多位朝中大臣自觉对号入座。觉得那嘲讽奸臣贪官的是在说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还因此真的查出了几个奸臣贪官。好在谭青玄向来深藏功与名,没人知道是她,否则她在京城中怕是要树敌无数了。
她背着手向自己闺房走去,今日心情不好,再去写首打油诗讲讲大奸臣八王爷的故事也好。
谭青玄正思忖着,忽然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她一回头,管仁就跟在她身后,扶摇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谭青玄在自己的闺房前停住了脚步。
“小生......小生不敢求姑娘原谅,只是希望你不要生气。谭姑娘,要不你像丰庆楼那般揍我一顿出出气,可好?”
“揍你我手还疼呢。何况在你心中,我就是那般粗鲁的女子么?!”谭青玄哼哼了一声,大步跨进门。转身想要将门关上。
谁料管仁手一伸,忽然挡住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