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将军。”那小兵纠正了一下，“将军起初是不理会她的，可那公主也是痴心一片,就在大营外住下了。”
“那王爷——那将军肯定心生怜悯,就把她带回军营咯？”
“那哪能啊。我们将军可是军令如山,说了军营里不可进女人,便一眼也没看过那公主。可怜那三九寒冬,又下着大雪。那公主就在外面守着，将军派了人送了棉被和衣服。她一连住了三个月，天天在军营外哭诉。”
“诶哟，真可怜。”谭青玄啧啧感慨道。
那小兵摇了摇头：“那哪能啊。起初大家伙儿还挺可怜那公主的,听说就是那个公主偷了牢里的钥匙，放走了将军。可是时间久了,那天天以泪洗面，说将军绝情。吵得人夜里都没法睡觉。真是烦死了。”
“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公主的部族因此受到连累,被突厥给灭了。然后有天夜里就不知所踪了。”
谭青玄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她为了救王爷而家破人亡了，到最后却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
“说起来倒真是这样。当时大家伙儿还议论过，说是觉得将军也实在是不近人情了些。不过军令
如山,军营里不让带女人就是不让带。将军都能做到这样,其他的军令自然也是同样都要像这样遵守的。”
“你这觉悟倒是挺高，当个小兵实在是屈才。”
那小兵挠了挠头，憨笑道：“不瞒你说，我过些时日怕是要升迁。以后建功立业，还请姑娘在史书上写上一笔。”
谭青玄点了点头：“好说，好说。”说着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四肢。忽然身后传来了八王爷的唤声，她绽开了笑颜，提起裙裾跑了过去。
小兵看着谭青玄轻盈的背影，一琢磨，这不对啊。那公主不让进军营，这姑娘怎么就被带进来了？
他连忙问一旁的胡楠道：“大人，那姑娘是谁啊？”
胡楠瞥了他一眼，冷笑:“这位姑娘除了她口中的可以编纂史册之外，更是未来的王妃。”
小兵顿觉晴天霹雳。他......他竟然跟未来的王妃讲了王爷早些年的风流过往！他这仕途怕是......完蛋了......
谭青玄跑到八王爷的身边，神情很是雀跃。八王爷知道她必定是收获颇丰，便笑道：“今日这消息是打探到不少，接下来也该陪陪我了吧？”
“好说好说。”谭青玄今日沾了他的光，确实知道了不少军中逸闻。那些行军打仗途中鲜为人知的事情，还有战场上八王爷神乎其技的用兵。都让她增长了不少的见识。
八王爷手头的事情办完了，便带着谭青玄去马场骑马。
骑兵们寻常都是在此操练，但马场占地辽阔。八王爷带着谭青玄远离了骑兵，来到马场的另一端。这里以山为天然屏障，周围是一小片树林。林中还有一处溪流环绕。
八王爷牵了一匹马来，谭青玄撇了撇嘴：“怎么只有一匹马？”
“你也会骑马？”
谭青玄挑眉道：“我当然会了。”
“哦？我还以为你们文官世家的女子不会学骑马这些。”
“我爹本来是不让我学，是——”谭青玄顿住了。
八王爷一面命人牵马来，一面问道：“是谁教你的？”
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道：“是......是皇上教的。”
八王爷顿了顿，眯起眼睛瞧着她。谭青玄连忙道：“不过我学骑马的时候才十一岁......”
“十一岁。你十一岁便与他相识了？”八王爷一手牵着马，一面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
谭青玄感受到八王爷的压迫，赶紧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们是七岁时候相识的。”
八王爷咬了咬牙，翻身上了马。谭青玄以为他要策马离去，谁承想八王爷俯身将她轻巧地拎上了马。他手中马鞭一扬，那匹马便狂奔了起来。
谭青玄噤了声，只觉得越描越黑。而且她那一段过往，说起来实在是不堪回首。要说那位公主痴情起来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自己轻狂无知的时候做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匹马疾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边缘的溪流处。八王爷勒马缓缓走着，他一直一言不发。谭青玄靠在他怀中，不用回头也知道八王爷此刻心情不大好。
她思忖了片刻，觉得还是该宽慰一下八王爷才好。她正愁怎么开头，便听八王爷道：“本王其实听过京城里的一些风言风语，当时不大在意。但今日本王想听你说一句，你过往对他，可曾是动过心？”
谭青玄怔住了，没想到八王爷会问的这么直接。她思忖了良久，觉得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便缓缓点了点头，小声道：“我......我确实曾对他动过心。”
“还对先帝说过长大后要嫁与他？”
“是......是曾说过。”
“后来谭公任太子太傅，你便时常出入太子府伴读。朝夕相对？”
“嗯......”
八王爷彻底静默了下去。谭青玄只觉得后脊背都冒着寒意，这些时日来她还是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八王爷在发怒。此刻的平静却让人越发感觉到恐惧。
“你说的一切，确实都是我以往做的。”谭青玄攥紧了缰绳，缓缓道，“我一直觉得，人活着就要遵从自己的心意。喜欢了便要说出来。那日在宫宴上，我受了奚落，心下难受，就去御花园偷偷抹眼泪。”
八王爷翻身下了马，牵着马一路走一路听她讲。他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要知道那时候我生了红疹，又缺了两颗门牙。处处都受人嘲笑，娘亲见到我都唉声叹气的，怕这红疹就此好不了了。就在那时候，我遇到了他。他问清了缘由，就跟我一同蹲在御花园的假山石下，宽慰了我许久。还让御膳房将那些糕点重新做了一遍。”
“所以你便动了心？”
谭青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八王爷抬头看着她，神情依旧是不悦。
“我动心是因为在宫宴前听他奏过琴。都说高山流水遇知音，我自小听过的音律不少，却从没听过那样美妙的琴声。加上后来他又那般温柔细心，所以我......”
八王爷沉默了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幽幽道：“我四哥，他根本不会弹琴，也不会任何乐器。”
谭青玄怔住了，她当时没有亲眼所见。但琴声消失后，确实是皇上从那个方向走来。怎么会......
可如今想来，似乎她从未听到过皇上奏琴，甚至太子府连一架像样的乐器也没有。她弹奏箜篌时，每次问他有何感想，也从未得到过想要的答案。
难道......难道她一直认错了人？
谭青玄只觉得如鲠在喉，良久，她缓缓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想明白了，那种因为一支曲子便对人痴心一片，着实是因为年少懵懂无知。唯有长久的相处才能日久见人心。他自从成了皇上之后，一切就都变了。从前那个温存款款，待人宽厚的皇上不见了。琴声里的从容洒脱，
都像是我自己心中所想。我用了许多年，才看清楚这一个人并非是我所以为的那般模样。”
八王爷抬头看着她，谭青玄也低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他沉吟了许久，才道：“或许，你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也许吧。根本就没有什么抚琴的人，都是我在读庄子的《逍遥游》读傻了。自己造了些虚妄的意境来。”谭青玄自顾自地说道。
“我是说，你认错了抚琴的人。”八王爷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而且因为一支曲子便对人痴心一片，也不是因为年少懵懂无知。本王当日在太子府曾过你奏那一曲箜篌，是那日起，便......”
“那一日？”谭青玄错愕的看着八王爷，“那日我蒙了面，你如何认得我？”
“你奏完箜篌便去后花园一人饮酒，便饮便念诗，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念完了就灌自己酒，灌着灌着还念什么，与君长诀之类的。很是伤情。”
“我.......我还做过这等事？”谭青玄咋舌看着八王爷，最关键的是，这种糗事怎么还偏偏被八王爷撞见了？
“那......那我当年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上人另娶他人，自然是要伤情一下的。”
“所以说你丫头看似聪明，其实脑子一根筋，糊里糊涂的。”八王爷嘴角牵起了一丝笑意，心情似乎比初初要明朗了不少，“你可知黎国王宫曾请来过一位琴艺一绝的苍云先生？”
谭青玄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什么？那琴是那位老先生弹奏的？”谭青玄回想了一下，她有幸随父亲见过那位老先生。已经是个鹤发鸡皮的老人，真真叫一个仙风道骨。可她难道是一腔深情错付了那位老先生？
谭青玄此刻陡然生出了想要杀人灭口的冲动。
八王爷笑了笑：“那便是我的师父。”
谭青玄怔住了，两只手捂住了嘴：“你......你......那个人是你？！”
“如假包换。你若还想听，我回去便抚琴与你听。”
“可我以为......以为你只会拿剑。怎么会——”
“抚琴时我年少时的爱好，拿剑是因为肩上的责任。”八王爷揉了揉谭青玄的头，“过去的错误就让他过去，谁还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谭青玄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平时不犯错，一犯错尽是些大错误。她竟错认了皇上这么多年。
那这些年的芳心暗许，其实都......都是错的......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还是将八王爷送到了她身边。她将头埋进八王爷的胸膛里，闷声道：“那你不计较我的过往了吗？”
“有何好计较的。你那么糊涂，错把他当了我的替身这么些年。该气死的是他才对。”
谭青玄抬头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你不计较我的，我也不计较你和那个夷人公主的事情了。”
“夷人公主？”
“就是救过你的命的那个。”
八王爷想了想，沉吟道：“突厥那周边有许多的小部落，你指的具体是哪一个部落的公主？”
“这我也不清楚。”谭青玄顿了顿，忽然回过神来，“你的意思是，跟你有过牵扯的公主还不止一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