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玄这几日过得并不好,除了夜里会梦魇,便是经常呕吐。前来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小丫鬟们见了,也只是默默收拾了，一言不发。
她曾试图和她们搭话，但都没有回应,似乎是被特别吩咐过。
一连过了十日，终于在一个傍晚时分,皇上来了。谭青玄倒是头一次盼着他的到来。
至少她还能打听些八王爷和她爹娘的消息。
皇上今日来穿的是常服,却不是微服,身边只带了丁大壮和蓝珏，就连德公公和花公公也没带。
谭青玄用了晚膳，正在院子里散步。见到皇上来，神情却没有任何波动。皇上走到她面前，屏退众人。
她继续她的步伐，并没有停下来。皇上犹疑了片刻,跟了上去。
“这几日在宫中住的如何？”
“宫中？”谭青玄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明明是太子府。
皇上垂眸看着她：“朕把太子府搬到宫中来了。阿玄,这里承载了我和你那么多的回忆。曾经我没有珍惜你,但如今，我们可以慢慢找回来。”
谭青玄忽然想起那一日太后跟她说的话,太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皇上为她准备了宫殿。可没想到是将太子府完完全全地搬了进来。
她停下了脚步，叹了口气：“以前我也觉得，一进太子府就特别开心。若是能长长久久地见到你,真是想也不敢想的美梦。可是如今，这里只剩下梦魇。你觉得这样一个我，还能再让你回忆起往昔的美好么？”
“朕不信你真的这么决绝。”皇上挡住了她的去路，攥着她的手腕，“阿玄，你之所以离开朕，不过是觉得朕这一颗心不全是你的。可你知道身在皇位之上的种种无奈，那些女人，朕不得不娶。可要说真心喜爱，那个人只有你。你看这皇宫，朕自登基以来就开始筹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能住进来。”
谭青玄抬眼望着他，并没有挣扎：“我想离开你，并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即便你爱我，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了。
她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换做是以往，她总会拿捏好这个度，该退的时候就退一步。说一些软话，皇上总不至于真拿她怎么样。
可事到如今，她不想再拿出那套卖乖耍滑的招数来。那种虚伪的假象，只会让皇上愈发相信，她对他还有留恋。
“无关紧要？”他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了身后的墙上。她的脖颈这样纤细，只需要稍稍用力，他便能拧断她的脖子。
明明他应该可以一手掌控的女人，为什么一次次地敢这样跟他说话？
“谭青玄，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爹娘。你说朕无关紧要，可你眼前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却掌握着你们谭家的生杀大权！”他凑近了她，手指慢慢收紧，说出来的话却是温柔的，
“哦对了，还有你那些个朋友。既然是在朝廷里当了官，难免会落下些把柄。就好那个监察御史，是叫宋齐钰吧。”
谭青玄有些呼吸困难，正努力扒开他的手。可是听到宋齐钰的名字时，还是顿了顿。
“他好像犯了个可大可小的错误。你说，朕应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拿朝廷......大臣的命......来威胁一个王妃。皇上不觉得这太可笑了么？”谭青玄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脸已经涨得通红。
皇上冷哼了一声：“王妃？大难临头，他还不是舍弃了你。”皇上缓缓松了手，将她抱进了怀中，“你看，只有朕永远不会放弃你。”
谭青玄大口喘着气，因为缺氧，双腿都有些虚浮。她如今是想通了，与其费这个力气跟皇上争辩来争辩去，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自己。
好不容易顺过气了，皇上又攥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屋子走去。
“阿玄，朕为你准备了一样东西。你一定喜欢。”
谭青玄踉跄着跟在他身后，片刻之后，一把箜篌出现在她眼前。她倒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看着皇上：“这——这是那日我在你和江贵妃大婚时弹的箜篌？”
“正是。”皇上拉着她的手覆在那箜篌的边沿，木制的边沿透着些许的寒意，“你可知那一日你的出现，让朕如此惊艳。也是那一日，朕才知道，原来身边藏着这样的珍宝。”
谭青玄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她所有痛苦的回忆，却都是他心中所珍藏的美好。她实在是白白待在他身边这么些年，却从来不懂他。
或者说，她只是一直拿她自己心底的那个影子在强行往他身上套。就好像她先剪裁了一件衣服，然后强硬地套在别人身上。到最后才发现，这个人的身材比例根本跟她的衣服毫不契合。走远了再看，剩下的只有滑稽。
她轻轻拨动了琴弦，三两声间，悠扬的曲调飘扬在这空旷的宫殿之间。
皇上从背后拢住了她，喉咙的震动透过肩膀传遍全身：“喜欢么？”
谭青玄没有说话，只是蓦地挣开了他，低声道：“我饿了。”
“朕陪你用晚膳。”
谭青玄大步走到了桌边，不多时，美味珍馐都端上了桌面。皇上坐在她身旁，时不时给她夹一些她小时候爱吃的菜。
可是那些东西，她早就不爱吃了。人是会变的，她小时候不爱吃莴笋，觉得特别难吃。可如今，却觉得那软滑又香脆的口感十分讨人喜欢。
她小时候爱吃肉圆，一顿能吃十几个。可是如今也吃不下去了。
看着碗里的肉圆，谭青玄忽然捂住了嘴。她匆忙跑了出去，捂着胸口吐了出来。本来害喜好了些的，今日不知怎的，却又吐了。
谭青玄吐完，用锦帕拭了嘴角的秽物。本想去漱个口，一转头，却发现了背着光的身影。
他的一张脸全部埋在阴影里，双目阴鸷而可怕：“跟朕在一处，就这么让你恶心么？”
谭青玄虚弱地扶着一旁的树，不知道怎么回答皇上这个问题。她却是不想跟他同处一室，可这次呕吐却不是因为他。
“朕会让你哭着来求朕！”他说罢大步走过谭青玄的身旁。
谭青玄心下一沉，想到了爹娘和老宋他们。皇上这脾性，真要是做出什么绝情的事情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连忙追了上去，可是走到宫门口，却被侍卫们拦了下来。蓝珏和丁大壮跟在了皇上的身后大步离去，在拐角处要消失前，蓝珏转头深瞧了她一眼。
谭青玄看着两人，咬了咬唇。她一直以为蓝珏也是八王爷的心腹，可那时候蓝珏为什么会冲过去替皇上挡箭？
她踉跄着退后了几步，转头回到了屋中。看着那一桌完好的饭菜，谭青玄走了过去重新坐下。尽管还想吐，可是她不吃东西，拿来的力气逃出去。何况她腹中还有八王爷的骨肉。
她拼命将那些东西都塞进了口中，一只手握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她不能这样被动等待，可是有什么方法能离开这里？
谭青玄苦思了好几日，也没什么头绪。
但是宫里近来多了几个婢女，其中有个颇为让她在意。那是个缩头缩脑的婢女，此刻正低着头背对着她。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婢女，看起来趾高气昂了很多。
谭青玄看着这婢女，觉得十分眼熟。忽然，她反应过来。这不是扶摇么？！
可是碍于旁人在，谭青玄没有立刻叫住她。扶摇擦着一只花瓶，忽然手一颤，那花瓶哗啦啦碎了一地。
听到这声响动，另外两个婢女立刻冲了进来。扶摇惊恐地跪了下去，口中发出了呜咽声。那两个婢女呵斥了起来：“狗东西！竟敢打碎宫中的花瓶，你不想活了？！”
扶摇拼命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中一个婢女狠狠推了一把扶摇，她踉跄着扑倒在那些碎片上，发出了吃痛地呜咽声。
“赶紧收拾干净！”
扶摇撑起身，两只手和膝盖上扎了好几个碎片。谭青玄起身走了过去。两名婢女见了她，只是简单行了礼，便站在一旁督促扶摇收拾那些碎片。
谭青玄走过去，蹲下身来，帮着她一片片捡地上的碎片。
两名婢女也没有阻止。扶摇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双眼睛噙满了泪水。千言万语，两人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默契地捡着地上的碎片。
捡完了碎片，谭青玄握住了扶摇的手，对两名婢女道：“去请太医来。”
两名婢女面面相觑，犹疑了片刻，对谭青玄道：“没有皇上的命令，奴婢不敢出这院门。”
谭青玄俯身拾起了一块小小的碎片握进了掌心，用力一捏。顿时鲜血顺着掌心缓缓流出。两名婢女吓了一跳，赶忙跑了出去。
扶摇连忙抓过了谭青玄的手，一脸心疼地望着她。谭青玄笑道：“没事的，我没怎么用力。只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扶摇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张着嘴，啊啊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谭青玄忽然怔住了，她扶住了她的肩膀，激动道：“你怎么说不出话来？扶摇，你的嗓子——”
扶摇瘪了瘪嘴，红了眼睛。谭青玄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是不是皇上？”
她摇了摇头，却将一张纸条塞进了谭青玄的手中。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两人只好敛了神情。
外面走进来一位太医。谭青玄让太医给扶摇瞧了伤，开了些金疮药。扶摇在这里只是下等的奴婢，所以和其他的浣衣的粗使丫鬟住着大通铺。这两个婢女是皇上的人，住的反而离谭青玄很近。
谭青玄知道这是有监督她的意思在。所以等人都走了，才打开了那张纸。那是蓝珏写给她的：“月光光，照地堂。子夜歌，断人肠。阳关道，终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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