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郑安的妻子死于难产。
又过了不久,湖阳大长公主失足落入运河,溺亡。
人们很快将湖阳大长公主抛之脑后,包括钱明月,除了成章帝。
成章帝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愁云,这愁云在可欣小公主第一声叫“父父”时,有了黑云压城之势。
那夜,小可欣扶着床头站着,咿咿呀呀笑闹到大半夜才睡。
成章帝轻抚女儿的头顶,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才去找钱明月。
大床上,钱明月已经睡着了,成章帝捏捏她脸,扯扯她耳朵,终于把她捣鼓醒。
钱明月拍开他犯罪的手:“你干嘛?我累了。”
成章帝忧愁:“你想哪儿去了,朕没心情想那事,朕都快愁死了,你跟朕说说话吧。”
钱明月坐起来:“一整天了,就看你脸色不对劲,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哪件事能把你愁成这样。”
成章帝委屈:“所以,你就高枕无忧地去睡了?”
钱明月笑:“姐姐是想去梦里问问周公,他老人家或许知道圣人的烦恼。”
“那,周公怎么说?”
“周公说他不敢窥探天子的心思,不过,他推测你会告诉我的。”
成章帝掰过钱明月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你怎么越活越没心没肺,你就不担心女儿吗?”
钱明月叹息:“担心啊,可欣刚出生的时候,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养不成人。可你看,她不是长得挺好吗?还很闹腾。放心吧,没事的。”
成章帝抗议:“谁说这个了!可欣娘,你竟然曾经担心自己的女儿养不成人?你这是在诅咒!”
钱明月打个哈欠:“莫无理取闹了。说吧,你在担心什么?”
成章帝心力交瘁地说:“公主生在皇家,金尊玉贵,可长大成人之后就要嫁出皇宫,由帝王女变成了臣子妻。”
“宫里的皇帝会不停地变,她们也由皇帝的女儿变成皇帝的姐妹、皇帝的姑姑、姑奶奶,跟天子的关系越来越远,离权力中心也越来越远。偏偏还想抓住,就不停地折腾,最终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钱明月垂眸:“你想湖阳姑母了?”
“朕担心,朕怕,姐姐,你说几十年后,我们没了,我们的孙子做了皇帝,我们可欣会不会步她后尘?”
钱明月心脏痛了一下:“不会的,怎么会呢!古来那么多公主,几个像湖阳姑母那样折腾的。”
“有啊,怎么没有?太平公主参与多次政变,被李隆基打败。安乐公主一心想做皇太女,结果身首异处。汉朝也有——”
钱明月寒颤一下:“别说了!可欣不会这样的,我以后不上朝了,好好教导她,只要她没有野心,足够淡泊,就会平安无虞的。”
“什么是野心?追求自己不该要的才是野心,朕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要权势?”
成章帝越说越激动,跳下床:“生在皇家,有几个真正淡泊的?朕不要逼着女儿淡泊,朕的可欣不能过得跟南阳王兄那样憋屈。”
钱明月爬下床:“五郎情绪太激动了,缓一缓,我们慢慢想解决之策。”
成章帝握住钱明月的手:“姐姐,朕早就想好了解决之策,姐姐一定要答应啊。”
“什么?”
“让可欣做皇太女。”
钱明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朕把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给她,那对她来说,执掌天下就不是野心了,是应有之志。”
“可——”
“你担心她干不了?没关系,我们好好教导她,没有天生的帝王,都是教养出来的。你能把朕教导好,我们两个一定能把可欣教导成合格的皇帝。”
“但——”
“你担心群臣反对?你已经向他们证明了女人治理天下的能力,他们也习惯了听命于女人,封可欣做皇太女他们会反对,但不会太强烈,朕有办法让他们退缩。”
拉着钱明月做到床边,掰着手指说:“我们可以先让可欣接受储君的教育,再让她学着处理政务,这期间发现谁反对可欣,就先把谁弄出朝堂去,谁支持可欣,还有才干,我们就提拔谁。等到老顽固都赶出去了,该扶植的力量扶植起来了,其他人也都习惯了,再封为皇太女,简单得很。”
“那——”
“你担心万一再生儿子,会得到儒生的拥护,挑战可欣的地位,造成姐弟相残?这个更简单,我们不生了,也免得姐姐受罪。”
“不过——”
“你是不是担心女儿将来成亲,她的女婿野心勃勃,会祸乱江山?这个也好办,我们多给女儿入赘几个丈夫,让他们互相制衡,而且有了孩子他们也不知道是谁的,男子的家族休想利用孩子掌控江山,孩子还是姓黎,江山还是姓黎。”
半天了,钱明月都没插上一句话,扶额,可欣爹是彻底疯魔了。好困,且先答应下来吧,不然可能一夜都睡不成。
“好,既然五郎都打算好了,就都依你吧。”
大河源头不过滥觞,飓风起于蝴蝶抖动翅膀。此刻谁能想到,成章帝这个看似仓促而草率的决定,究竟怎样深刻地影响了大梁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
《梁史·昭宗本纪》记载:(成章)二十年中秋夜,后崩于乾清宫,帝大恸,罢朝七日,以帝礼发丧,谥曰仁康文皇帝、孝贤元皇后。
(成章)三十年,帝有疾,(刑部尚书)章腾德奏问国本,乃立镇国公主为皇太女。
(成章)三十七年,帝崩。
人生有涯,而山河永寿。
属于成章帝黎晨和孝贤元皇后钱明月的故事到此为止,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接下来的驾车人是黎可欣,华夏史上第一个名正言顺继承帝位的女皇,她用从父母那里继承、习得的本领,开启属于她的辉煌时代。
女性君王的身份注定了她与男权思想道德体系的对立关系,名正言顺继位的她比母亲少了许多顾忌,她大刀阔斧地改革、壮志踌躇地征战,历史的大车经过她们母女近百年的努力,终于完成转向,背离了钱明月担忧的方向,驶向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