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州城的地牢隔着城墙就是护城河,牢内墙面滑腻,地缝里到处都是见缝插针的青苔,整个过道上只有一条人宽的干草路,稀稀拉拉的勉强让人不至于滑倒。
越往下走,越是阴暗潮湿,远远的就能够听到重犯们压抑不住的低声呻·吟和持续不断的咒骂声。
狱卒打开最下一层牢门的时候,无数只老鼠在沉闷的晦暗中遥遥相望,灵敏的鼻子簌簌耸动着。兴许是陌生人的气味太过于锋利,嗅觉敏锐的老鼠们只是惊诧了一瞬就默契的全部遁入了更深的幽暗之中。
狱卒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同僚们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桌案上堆满了残羹冷炙和倾倒的酒壶倒杯。他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儿,才捏着腰间长串的铜匙,如猫一般滑入了深狱中。
一间牢房就等于一个黑渊,渊内的人或匍匐或仰躺,甚至有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无声的呐喊。被踩踏的干草发出吱吱的响声,被掀起的衣摆在空中撒出凛冽的弧度,狱卒的脸在积灰的油灯下益发有着刀锋般的凌厉。
连老鼠都感到噎喉般的窒息感,更何况是朝不保夕惊吓过度的犯人们。
所有人的视线追随着对方的脚步一路往下延伸,终于,停驻在了最后一间狭小的,黑铁浇筑的暗牢内。
细碎的锁链碰撞声格外的尖锐,狱卒随手将巴掌大的铜锁丢弃在地,脚步停驻在了墙角最为浓烈的一团黑影处。他静静得观察了一会儿,才蹲下身来,撩开对方面颊上纠结成团的头发:“老丙。”
稻草碎发后,是一张被割得千疮百孔的脸,还有一双麻木得近乎绝望的眼:“主……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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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线绣的什么?金光闪闪的,眼睛都要花了。”焦氏涂着鲜红丹蔻的柔夷从衣襟上一顺而下,眼中的赞叹一览无遗。
许慈给她搭上腰带上最后一个暗扣,笑道:“麦穗!春花秋实嘛,秋季最为耀眼的东西自然是稻穗了,它们代表着丰收。”
“这个寓意好,我喜欢。”
许慈又从身后的梳妆台上挑了一只金穗子步摇,斜·插入对方发髻内。焦氏已经忍不住站起身来,在铜镜前旋转起裙摆,无数金线绣成的细穗如同飞舞的金团,绚烂耀眼。
许慈赞叹:“蓬荜生辉啊!”
焦氏在镜前左右环顾,拉扯着衣袖:“其实我喜欢胭脂红,金色总觉得俗气了。”
“天下最为贵重之色莫过于金,你可见过红色的龙袍?”许慈自然知道红色代表什么,后院女人,只有正妻才能着红,妾室一旦穿红就是违制。她周游在富人们的后院之中,对妻妾之间的那些小心思早就摸透。一边替焦氏将最后一缕发丝并入高髻中,一边淡淡的道,“女人不是靠着颜色来衬托她的地位。有的人日日着红有什么用呢,夫妻貌合神离名不符实,红色穿得再多,也是枉然。你啊,也别急在一时,横竖快到年岁了,有你穿红戴绿的时候。”
焦氏是何大人到齐州任职后才纳的妾室,正妻一直在本家侍奉公婆养儿育女,哪怕是过年也甚少能够脱身来齐州相聚。焦氏平日里不敢着红,过年的时候只要正室夫人不来,她就可借用图喜气的名义任性一回,何大人不吭声,府里的下人们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焦氏喜滋滋:“借你吉言。”目光在许慈白皙的脖子上一扫而过,微微倾身,“你身上熏的什么香?勾人的很。”
许慈嗅了嗅袖口,笑道:“自己调制着玩儿的,好闻么?喜欢的话,我改日给你送一瓶来。”
焦氏咬着下唇,娇嗔:“香露我有的是。不过,”双颊桃红,欲语还休,“有一种能够让男人对你趋之若鹜神魂颠倒的香,倒是缺得很。”
许慈:“我又没男人,你说的香我可从未听闻过。”
焦氏推了推许慈的肩膀:“你就糊弄我吧。谁不知道你们乔村的女人人手一瓶女儿香,只要遇到中意的男人……”她那细葱的指尖从许慈的唇边勾勒一圈,顺着下颌滑到脖子,最后深入稍敞的交领之中,隔着薄薄的一层亵衣,若有似无的勾画着胸前丘壑,未尽的话语全都用行动取代。
许慈握住对方不停作怪的手,懊恼的道:“那东西珍贵得很,用料极讲究,因为是古方,会研制的人也少。”
焦氏眼珠子一转:“少么,听说春宵楼前段时日就得了好些。”要价可贵了,也只有头牌才用得起,不是贵客更享受不到头牌的特殊待遇。据说,只要用过那东西,不管是男是女,都会食髓知味毕生难忘。
许慈一听春宵楼顿时就两耳闭塞,自顾自的收拾起梳妆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入箱。焦氏见状,干脆搂着她忙个不停的手臂摇来晃去,身子骨贴在她的怀里扭动,懒洋洋的撒娇‘好嘛,好嘛’,声音婉转如泣如诉,许慈不堪其扰,无奈举手:“好了好了,下次给你带来。先说好,那东西可得省着点用。一次用量太多,到时候浴火难消的是你。”
焦氏跳起来,搂着许慈的脖子给了她一个脆响的吻:“许慈你为什么不是个男人。”
许慈翻个白眼:“我是男人的话,早就拜服在你的魅力之下了。”
焦氏戳了戳她的鼻子:“死鬼!”正准备再整理一下鬓发,又叫,“对了!”
许慈咬牙启齿:“只有一瓶!”
焦氏挥手拍她胸口:“哎呀,我没说香露。最近老爷得了一批上好的宝石,我正琢磨着要拿它做什么首饰呢,你不是会画图吗?也给我画一套怎么样?”
“什么宝石?”
“绿宝石。”
许慈挑眉:“红宝石才衬你的肤色呢。”
焦氏娇笑:“还是你知道我的心。你画吧,画好了自然就有红宝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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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丙暴起的时候,曹安几乎傻了!他千辛万苦冒着丢命的危险来解救自己的属下,确定了彼此的身份之后,对方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了他。
曹安那一瞬间,恍惚中好像看到了许慈的脸!
他觉得自己被人扑倒都扑出心理阴影了。
很快,喉咙上堪比铁链还要牢固的手指打破了他的遐想,勉强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到那渗出腥臭血液的伤口。对方嘶哑的喉咙发出嚯嚯的钟响:“你别怪我,我媳妇孩子都被人抓走了,对方指明要用你的人头交换。主子,你别怪我!”
曹安很快就感到气息艰难起来:“你……谁扣住了你的家人?”
老丙没有回答,他的理智早就在几年牢狱生活中被折磨得支离破碎,他嘶嘶的喊:“你早就该死了啊,所有的兄弟都死了,就你一个人独活,你怎么还不肯死?”
死!
会死!
我怎么能够轻易的死!
曹安双肘撑地,腰间一沉,膝盖随着瞬间的空隙直接撞击在了老丙的腹部,对方闷哼。曹安一鼓作气,单手撕扯着对方脖子上的大动脉,在对方的喊叫声中直接将人掀翻。
黑暗中,两人快速的调节着呼吸,曹安好歹也是在刀口舔血的人,很快就抽出了大刀竖在了身前。
老丙一边爬一边笑,在曹安慎思的目光下,如一只冲天而起的巨鹰向着曹安袭来。
暗牢空间有限,两人几次分开又很快的斗在了一起,曹安的大刀在一次缠斗中被甩飞,他整个人也被重重的砸在了黑铁栏杆上,发出亢亢的剧响。
老丙一条腿插·在曹安的双腿之间,一手卡着他的脑袋,一手如锤子似的不停捶打着对方的心脏。
砰,砰,砰!
周围牢房里探出无数双眼睛,咄咄的望向最深处的黑暗,残破的灯芯在空中摇曳着,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亮的时候,如同盛放的爆竹,煦煦生辉;暗的时候,火星如针尖,几不可见。
所有人都听到目空一切的狱卒在挣扎:“放开,我。”
更多的人,却为‘同行’一句,“放了你,谁给我两百两银子?”而狞笑。
两百两银子买他的命?!
曹安两指不知何时抓紧了刀刃,拼尽最后一□□气质问:“秦……是秦……对不对?”
老丙不答,他已经见到了曙光,哪里会在乎一个死人的问话呢?
“死吧!”老丙说。
太阳眼看着就要高高挂在头顶的时候,牢房外的看守丢下最后一根鸡骨头,随手折了根枯草剔牙。不多时,身后的最大的牢门打开,进去多时的同僚走了出来。
看守例行公事的询问了声:“不是要领人去审问吗?人呢?”
狱卒答:“审问完了,我直接去回禀何老爷。”手一扬起,居然又撒给了看守一串铜钱。
看守挥手:“兄弟下次再来啊。”转身,正准备关门,隐约听到里面声嘶力竭的呐喊,“杀人了,狱卒杀人了,官府杀人啦!”
看守人心口一突,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接到了最底层,无数重犯大喊大叫咒骂求饶,更多的人一边指着暗牢,一边吹着呼哨:“死啦,死啦,都死啦!”
看守连滚带爬的滚到了暗牢,只是一眼,他就颤抖着拿起了胸口的呼哨,倾尽全力的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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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老爷来了。”丫鬟进来通报的时候,许慈正接过焦氏的符牌。凭借着符牌,许慈可以去账房领取相应数额的报酬。
焦氏听了禀报,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迎接齐州城名正言顺的大当家何大人,才绕过屏风又忍不住折回来,对着铜镜将高高束起的襦裙往下拉扯了些,直到那一对·酥·胸几近要破衣而出才罢手,对着许慈抖了抖:“怎么样?”
许慈翘了个大拇指:“我走偏门,图纸改日给您送来。”左手搂着一个针线箱子,右手提着一个皮箱,拐个弯,往门槛边迈去。
屋内,极轻的一道咔嚓声稍纵即逝。
许慈倏地住脚,然后以英雄一往无回的气势,头也不抬的跑了。
夭寿哦,上次在何大人的私筵上被药倒绑架,这一次,她可不想再在何大人的小妾屋里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