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筝眼睛都直了,他最善箫,手里的这柄紫箫已经是上乘宝贝,可要和玉白竹制成的箫比,根本是天下地下,比无可比。
传说中玉白箫音色空灵,渺渺犹如仙人细语,自幼时在画册里见过后,杜公子一直心驰神往,也曾派人遍寻,可至今杳无音讯,本以为是传说之物,现在竟这么出现在眼前,怎叫他不动心?
杜云筝挣扎片刻,才强装镇定,轻咳一声:“这礼物,也不算寒酸,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说着就欲伸手。
游伶却比他更快,啪的一下把盒子盖上,缩手回去。
“你.....这是何意?”
“我又改变主意了。”游伶笑眯眯的说,“沈兄借我《思凡》,我赠他以灰蚕丝。而杜兄......和我似乎没什么瓜葛。”
“你......?”杜云筝都被气乐了,竟不知如何回答。他刚刚阻挠君来直接把曲谱给他,这小乐师立刻就报复回来,还真是得理不饶人。
沈自横在一边无奈摇头,所谓当局者迷。天淼也是太过心急,被宝物冲昏了头脑。小游既带了礼物,亮给他看,而这白竹又是制作管乐器的上佳材料,摆明了就是要给他呢。不过这性子也着实有趣,非得要逗逗他。
“我出一万两,你把白竹给我,这下行了吧?”杜云筝财大气粗。
游伶露出好奇的表情:“一万两.....黄金吗?”
杜云筝又一次咳出来?就是他,也不可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
哎,像我这样过惯了清贫日子的,那么大一笔钱也不知道怎么花啊?”游伶掰着手指头感慨。
“你说,你到底怎样才把它给我?”
“我想想啊......”,游伶摸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杜云筝汗毛竖起,严阵以待,心想无论他提出多么不合理的要求,这根白竹他也是要定了。
“等白箫制成,请杜兄再为我吹奏一次《孤魂》吧。”
杜云筝愣住:“啊?”
“那日湖心亭,杜兄心绪烦乱,根本没有发挥出真正水平的万一,若是有宝器助力,以杜兄的水准,定能叫杜鹃啼血猿猴哀鸣!况且那西疆人也是靠着操控虫子把猴子钳哭的,实力根本没法和杜兄相比啊....”游伶这回终于不再嬉笑,真心实意。
杜云筝反应半天,才回过味儿来:“你、你刚才是在?”
游伶抱拳行了个礼:“跟杜兄开个玩笑。我听说杜兄和沈兄感情深厚,形影不离。故来拜会前也备了份礼,这玉白竹也是我机缘巧合之中发现,合该由技艺高超的人持有。实不相瞒,我一直在搜寻《思凡》的下落,偶尔得知线索在宫中,故半年前入了凤翔城,而杜兄的叔叔杜月笙则是宫廷第一大琴师,故想借此机会和杜兄攀个交情。”
“有你这么攀交情的吗?”杜云筝哭笑不得。
游伶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唉,还是做不得那等虚与委蛇的姿态啊!不过杜兄,就算我恶语相向,凭着那根玉白竹,相信你也会对我容忍有加的。毕竟当世没有比杜兄更爱箫的人了。”
“哈哈哈哈......”杜云筝仰天大笑,先给个大棒再发个甜枣,竟比直接的阿谀奉承让他痛快太多。想攀交情的太多,这么直白的他倒真是头一次见。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看来我这交情算是攀上了。”游伶笑眯眯的把礼物递上。
“你啊......”杜云筝也不矫情,爽快的接下,“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找哥哥我吧。”
说开了之后,三人也就没了初见的拘谨,三人本就都是当世最杰出的乐师,一聊起来,大有相逢恨晚之感。
午茶过后,沈自横去书房后面的密室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张明黄色的绢纸,展开有一块青砖大小,只是形状不甚齐整,似乎是从一大块上面扯下的一部分。
而当游伶满怀期望的将这份传说中的乐谱铺开来看的时候,顿时傻眼了,只见这绢纸的上半部分是几幅惟妙惟肖的工笔画,虽然每一副都很小,但是画工绝伦,连人物身上的饰品和发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从画中人物的姿态和服饰来看,画的武皇和宫商的之间的故事。而下面一点儿看起来像乐谱的部分,就完全是鬼画符了!
游伶失笑:“沈兄,虽然这上面画的的武皇和大乐师,可又怎么认定这是乐谱《思凡》呢?”
沈自横料早已到他会有此疑问:“首先,你应该已经明白,我得到的只是《思凡》的一部分,确切的说,是四分之一。我能拿到这份乐谱,也是一段奇缘。”
游伶和杜云筝都凝神细听。
“数年之前,我四处游历,途经闽西一带时,因山林众多,所以误入歧途。于是我便抱着我的琴顺着一条小溪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时,看到一个小镇。镇里人民风淳朴,其乐融融,很热情的接待了我。他们每到傍晚,全村人都会出来,聚在村尾的祭台边,用一种奇异的乐器奏出轻快的音乐,然后热情的舞蹈。”
沈自横似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露出神往之色,“那乐曲是我平生从未听过的,简直欣喜若狂,便在村里逗留了许久,向他们请教一些我之前闻所未闻的知识。后来,临走之际,为了答谢他们的恩情,我即兴为村民演奏了一首琴曲,没想到他们听完后皆露出喜色。村长将这份绢纸交与给我,并告诉我这是他们敬重的仙人留下的乐谱,一共有四个部分,他们只得其中四分之一,让他们交与当世琴技登峰造极之人。当把这曲谱集齐之后,就能窥得声乐化境,脱离**凡胎,羽化登仙。随后,我就被赶了出来......后来,我再想寻找这个村落,可无论如何也寻不到踪迹。若不是手里的曲谱,我还真以为是自己昏昏沉沉做了个梦......”
“难道....真的有仙人存在。”杜云筝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太过惊奇,喃喃自语。
“天淼,世界之广大,远超你我想象。”说到这里,沈自横微微一笑:“在没遇到小游之前,我自诩琴技举世无双,便将这乐谱带了回来。后来这乐谱被家父看到,他才告诉我这乐谱上的拓印正是宫商乐师所独有,而且那些奇异的符号正是当年宫商创造,只有他和武皇才知道意思。”
游伶将那绢纸举起来,来回颠倒着看:“等等,这哪里有拓印啊?”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沈自横示意游伶稍安勿躁,“你眼前的这个是赝品。”
“什么?赝品?那真的去哪儿了?”没等游伶再发问,杜云筝已经按耐不住惊叫起来。
“在王后娘娘手里。”
见两人皆面露疑色,沈自横接着解释:“虽然我得到乐谱之事只与家父和师傅说过,但不知如何还是走漏了风声,没几天后,我便得到王后召见,这才得知这曲谱正是传说中的神曲《思凡》,而王后已找寻此曲多时。”说到这里,沈自横苦笑一下,“王后言语间对我家世族人暗含威胁,迫于无奈,我只得将曲谱献上,条件是能留下一副摹本。虽然画可以临摹,谱子也可以临摹,但唯独那拓印无法模仿,所以......”
“所以我们看到才是这个样子!”杜云筝气的差点儿拍桌子,“这分明是强取豪夺!”
相比之下,游伶的情绪倒是平稳许多,他思索片刻,微笑道:“关于王后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王后是大文豪肖雨的嫡长女,本名肖灵,除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一副如黄莺出谷般的好嗓音。武王当年就是白龙鱼服,游玩野猎之际,无意中听到了肖灵自编自唱的小曲儿,惊为天人,没出一月,就把肖氏召入宫中,封了昭仪。而那时,正值秦昭仪进宫没多久。这么看来,我们圣上也算是个风流人啊。”
杜云筝瞪他一眼:“小游,这话也就在我们面前说说。切不可对圣上妄加非议!”
游伶笑着应了,感慨天淼兄和小石头一样,就是嘴硬心软。
杜云筝满意的点点头,接着游伶的话茬继续说:“那点儿破事儿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也不算什么秘密,秦昭仪是秦鹞秦将军本家的侄女儿,我们大武以武立国,只要有能力的家族都会让孩童修习武艺。秦氏虽然是女儿之身,但是天赋异禀,也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娇俏可爱,也很得武王欢心。结果这两人,从一开始就算结下梁子了,各种设计陷害,最后秦昭仪被打入了冷宫,肖灵却凭借殊宠荣登后位。你说这女人家家的,坐上后位不就好了嘛,她却偏偏要到秦氏跟前去现,结果叫身手不凡的秦氏一刀刺中腹部,伤了根本,也亏的这是在生下了太子之后,否则可能连后位也坐不稳了......”
“即便如此,肖王后身子还是弱了,不但常年卧病,而且容颜渐衰,她在风光时对自己容貌看的可比命都紧,这一茬弄的她差点儿疯掉,全然再没有母仪天下的气质。照理,肖灵这样是无法继续为后的,奈何肖雨在朝中颇有威望,其门下子弟几乎撑起了大武文臣的大半边天,所以武王也就一直没有提废后的事情。”
沈自横点点头:“肖王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思凡》的事情,还笃信只要窥的其中奥秘,就能身体康复,重返青春,还能长生不老,所以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这上面。除了我这篇残页,皇后还从一位高僧手里得到了另外一片,等于拿到了一半《思凡》的曲谱。”
游伶摸了摸下巴:“这事儿,武王看似不管,其实也是在默默支持吧。”
沈自横点点头:“毕竟是帝王,哪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想让基业长存。”
游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盯着沈自横上下来回的看。
“小游,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沈自横疑惑。
游伶摇摇头:“沈兄,我突然明白肖后为什么愿意让你临摹一份了。就算肖王后把琴谱集齐,也很有可能不知道曲谱里到底隐藏了什么。而你作为当世第一琴师,是最能窥得其中隐秘的人,所以最后极端的情况是,王后集齐了乐谱,然后把你囚禁起来,用你的家人胁迫,要你破译琴谱的秘密,并告知于她。”
沈自横一愣,他倒没有往这个方向想。
“据我推测,《思凡》在你手里的消息,也是王后的人透露出去的,所以才引来了像妙音娘子这样的人,用你做饵,一方面可以掩人耳目的继续收集琴谱的线索;另一方面,正好可以以你为准,检验这世上的琴师。毕竟,只要是弹琴的,没有人会不为《思凡》所动吧......”
沈自横眉头微皱,越想越觉得确实如此。
杜云筝已经怒的拍桌子了:“什么,那老女人竟然打的这个主意!太过分了!”
游伶失笑,觉得沈兄交的这朋友确实不错,刚才还提醒他要谨言慎行,这会儿自己就忍不住先骂了!
“但那日湖心亭,包括贺老在内的人都看到小游了,所以你现在八成已经被王后的人盯上了,可要小心行事!”沈自横很快平静了下来,反而真心实意的提醒游伶。
“沈兄请放心,我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威胁也威胁不到我头上来。而且就怕她不找我,要不,我也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游伶笑得畅快。
“小游,为兄有个疑问。”沈自横突然道。
游伶微笑:“沈兄但说无妨。”
“你为何要这么费心追寻《思凡》,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沈某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你根本就不像是会修仙求道,醉心长生不老之人。若不是因为那个传说,这东西充其量就是几张废纸,还不如花时间多多研习琴技。”
“沈兄是难得通透之人。”游伶真心实意的称赞,然后双手抱拳,深鞠一躬,“但是这本乐谱牵涉到个人身世和挚友性命,请恕愚弟不能和盘告知。”
沈自横了然的点点头,然后命侍从把茶端走,换来窖藏佳酿:“难得今天聊得这么畅快,我们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刚好沈某家后院有一处凉亭,景致颇佳,不如移步往之。”
伴着夜风、美酒,三人从技法音律谈到天文地理,话题越扯越远,兴致却越来越高,半酣后又开始品箫弹琴,互相炫技,悠扬的乐曲一直在庭院里回荡,余音绕梁,只叫人沉醉不醒。
待天完全黑透时,正东方向的天空突然被金黄的烟花照亮。
杜云筝一拍脑袋:“对,我想起来了,明日就是千秋节,宫里这会儿正在办筵席,大宴百官。沈兄当年就是在千秋节上一战成名,真是令人怀念。”
沈自横点点头:“金色的烟花......看来今年又有人得了武王欢心,封了乐魁,不知.....是哪一位呢?”
游伶则是看着烟花绽放的方向,好奇的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