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亲臣子虽有‘私’下议论,总也猜不到其中玄机。
但是所有的人都明白,武姓永远退出了皇储之争,大周天下,在武皇之后,将回归大唐,由李氏执掌。
三天之后,一道明旨赐下,临淄郡王李玄基出阁,重返前临淄王府。
这,也算是武皇对李旦和李玄基的补偿。
五年幽囚,终于得脱樊笼,重返自由。
圣旨由上官婉儿代拟,大太监前去宣旨时,婉儿特命王蔻儿一同前去,好言安抚,并送李玄基出宫。
大太监宣旨后恭喜一番,李玄基再三谢恩。安平宫除了一个小宫‘女’,只有李玄基、王‘毛’仲、窦姨娘三人。
大太监稍时复旨离去,小宫‘女’归入内务府重新分配。
冷冷清清的安平宫,留下四个人影。
王‘毛’仲送走大太监和小宫‘女’,关上宫‘门’,回到内厅,一言不发对着窦蔻拜倒。
窦蔻一惊,也跟着跪倒道:“王大哥,你这是何故?”
王‘毛’仲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蔻儿,殿下遭难,得你们不离不弃,今日脱难,这个头王‘毛’仲一定要磕。”
“王大哥,”窦蔻微怒道:“我们都是临淄府旧人,你为何说这么见外的话?这五年的日日夜夜,是你陪着殿下,还有窦姨娘…”说到这,她眼含泪‘花’,转向窦姨娘磕头,哽声道:“窦姨娘见谅,前此日子窦蔻不方便拜见姨娘,姨娘这五年受苦了。”
“好孩子!”两鬓斑斑的窦姨娘一把将窦蔻搂入怀中,泪珠儿簌簌落下,“好孩子,姨娘好想你。”
窦蔻埋在窦姨娘‘胸’前,也是热泪盈眶。窦姨娘为了陪玄基,自己三个年幼的孩子远贬岭南她都没有管,她为玄基付出了一切。
窦姨娘扶起窦蔻,上上下下打量摩娑着,又是流泪又是欢喜道:“蔻儿长大了,出落得真好看。”
窦蔻擦干眼泪,窦姨娘又问:“苏樱呢?她还好吗?”
“苏姑姑很好,姨娘放心。”
玄基静静站在一旁,眼神温暖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见时间差不多了,轻声道:“姨娘、窦蔻,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的,收拾一下,我们该出宫了。”
窦姨娘和王‘毛’仲笑着下去收拾东西,房中只剩玄基窦蔻二人。
窦蔻抬眸,眼中闪耀着宝石般的光彩,盈盈一礼,道:“恭喜殿下,您自由了。”
玄基左手握住窦蔻的手,右手轻轻抚去她脸颊残留的泪痕,并没有出阁的分外喜悦,眼底漾着轻愁,柔声道:“窦蔻,宫中局面复杂,步步艰险,要好好照顾自己。”
“殿下放心,我明白。”
“如果可以,我…”玄基一顿,“我会找机会进宫看你。”
“殿下这是怎么了?”窦蔻见一惯心志坚定的少年郡王有些多愁善感,温柔道:“殿下每月要入宫向圣上请安,余时也可随相王入宫,我们会有很多机会见面。若有万分紧要之事,还可托九郎传达,他那个‘性’子身份,在宫中很方便。”
玄基点点头,收拾起眼中的轻愁,心中的担忧没有再表现出来:随着武氏子侄势力削弱,李氏子孙上位,朝局将步入另一轮博弈。窦蔻一介‘女’子,又曾牵扯入御前翻案一事,她在宫中前路未卜,让他如何放心?
但此时,他什么都不能做,又何必陡惹窦蔻忧心。
窦蔻因为窦娘娘血冤,玄基出阁,心中充满了喜悦,所以没有看出玄基的担忧,当然,她也不知道,玄基方才的那句话,本来是想说:
窦蔻,如果可以,我,真想带你出宫!
***
因为李武两氏在朝中势力的逐渐均衡,朝局暂时进入平静期。
表面的平静,至少让几位宰相不再忙‘乱’得三头六臂绞成一团。
三月十八,是王蔻儿父亲的忌日。
自王蔻儿入宫以来,从未回家忌拜过父母。
这日她向上官婉儿陈情,‘欲’请两日假回郊外老家忌父,婉儿通情达理,念她素日‘精’勤,很快允准了。
三月十八,王蔻儿简单收拾一下,请假出宫。
她出宫后直接回到长安效外家中,准备香烛水果在父母牌位前祭拜,又准备一番,确定无人跟踪,走小路往郊外一座荒山而去。
郊外有座人迹罕至的无名荒山,因民间有此山闹鬼的传说,所以越发荒僻。
窦蔻从小路很快到达荒山,她在山上等了一小会,便见一人前来,她迎上前道:“殿下。”
玄基面‘色’凝重,两人还未说话,又见一人到了。
那人走近玄基,灿烂的桃‘花’眼闪动着晨‘露’,掩印着玄基凝重而热血澎湃的眼光,四目相对,良久,那人伸手揽住玄基肩膀,玄基旋即重重将肩膀与他靠在一起,热血沸腾。
那一年分别,他们十岁。
他,温暖如‘春’;他,洒脱如风;他们在一起,就像‘春’天的风,生机勃勃,神彩盎然。
经历了无数个严冬,‘春’风,归来了。
玄基,崔九,好兄弟,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窦蔻泪盈于睫,艰难的岁月中,他们失去了很多,但是人生最可贵的真情,从未失去。
“殿下,九郎,我们走吧!”
三人对视一眼,收拾心绪,随着窦蔻入山。
半山腰,玄基远远看见,有一座孤坟。
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双肩紧绷,两手紧紧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中。他眼底,是刻骨的痛楚,是撕裂的心酸,每走一步,就滴落一颗心头血!
三人哀穆的走到坟前,脱去外衣,里面穿着同样的白‘色’孝衣。
玄基跪在坟前,膝行数步,从背上包袱中拿出香烛果品,一样样摆好。
他摆得很仔细,很小心,唯恐惊到墓中的亡灵。
摆好祭品,他浓长的羽睫颤抖着、颤抖着微微抬起,玻璃般的眸光落到孤坟上的牌位,上面写着:
窦夫人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