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想皱眉想了想。
“头部朝北,面着天,双脚顶在井边,有点像躺着的姿势……”十三挠了挠后脑。
“……但是那个姿势有点怪异。”
怜筝微笑问他:“你觉得哪里奇怪?”
“因为矮井并不大,如果失足掉井,睡在井下,换做是我也需要蜷缩身子,而那个姿态躺在井底,反而像是被人丢下井的。”十三有些不确定。
怜筝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你说的对。”
怜筝将头顶部的创口周围的皮肤钳起,“死者主要的死因是后脑的颅脑损伤,但是顶部也存在钝物撞击,这几个小创口与石头的撞击伤较为吻合。”
“这几个创口已经没有生活反应了,所以死者是死后被人丢入井底。”
怜筝继续仔细分离了死者的颈部肌肉,她谨慎地看向死者的深层肌肉,意外地有了发现。
“死者的颈部深层肌肉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颈部有过软物压迫。”
十三眼神有点变了,他可看不懂那红红黑黑的肉有啥压迫。
“所以死者生前被人用手掐住过脖子?”
怜筝对头,非常认可,道:“对,一定被掐过。”
“虽然死者的尸首高度腐烂,但是从骨骼长度以及肌肉的腐烂程度来看,死者生前可能为轿夫,那么相对气力也不会小。”
“轿夫的力气一般比常人要大,能够掐住过轿夫的人,基本可以推断为青壮年男性。”
原是一直沉默着记录的风因,忽然瞧了一眼怜筝,从边上起身过来。
“两个男人打架,如果势均力敌,掐住他的脖子对方就一定会反击。”
风因朝十三招了招手,作了几个动作:“如果两个人势均力敌,那么掐住他的脖子不是为了掐死他,应该是为了制服他。”
怜筝点点头,觉得风因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她按照这个方向,看向死者后颈的肌肉组织。
风因推断的非常有道理,死者的后颈部也有出血。
“那么我们可以推断为,凶手掐脖子不是为了掐死死者,是为了固定他的体位,方便抓住凶器来打击死者。”
怜筝取过死者的衣物,指了指衣服的位置。
“这样就能够解释死者为什么肩膀和胸前会沾染了大面积的血迹。”
怜筝思索片刻,为了确保验证无误,她必须遵照另一个的流程去核实。
她需要把死者的脊椎肌肉组织打开看看。
“如果死者是死后丢下井,那么他的椎管内不会有血。”
“如果死者是摔下井死的,那么他的椎管内就会出血。”
怜筝一点一点分离了死者颈椎附近的组织,在十三的帮助下锯开了死者脊椎骨。
“果然。”怜筝将结果告诉他们二人。
正如他们的推断,死者的椎管内没有出血,脊髓完整,非常干净。
死者确实是死后才被推下井的。
“如果连轿夫都能够一只手控制得住,就不太可能是女人,并且凶手应该非常健硕。”
怜筝认同十三的说法,一般女子不太可能有能控制一名成年男性的气力,更何况死者的气力并不小。
怜筝低头检查后背的其余部分,“死者后背的浅层肌肉有挤压形成的痕迹。”
“结合胸口和脖颈的出血反应,说明死者曾经被人掐住脖子压在类似墙壁这种地方。”
她将四肢的肌肉组织一一查看。
“死者的双手手肘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出血反应,基本上是抵抗伤。”
怜筝走到足部的位置,将方才的发现一一指出。
“死者的右腿腿骨有骨折迹象,这是他在搏斗当中失去抵抗力的主要原因。”
风因忽然起身,朝怜筝身旁走过,却没停下。
经过她去了门边木桌旁,倒了一杯水,片刻后拿着水碗递给了怜筝。
怜筝验了半日,说了不少话,确实口干舌燥,接过便喝了几口。
风因将喝净的水碗顺手搁到一旁,这才继续让怜筝验尸。
四肢已经检查完毕了,怜筝继续检查死者的阳峰,盯着那档位置认认真真地看。
十三瞧她验的认真,心里看得只别扭,不好意思地扭头去看主子。
风因眼眸晦暗不明,却也没丝毫要阻她的意思。
“死者与凶手应该有非常严重的私人恩怨。”怜筝才确认了阳峰部结果。
怜筝皱着眉,用手指向死者的阳峰部。
“死者被人阉了。”
“切口非常整齐,从切口上来看应该是用锐器割断的。”
十三听这话,只觉得胯下一凉。
她自顾自地说:“这定是抢了凶手的女人,否则也不至于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风因见怜筝拢了她鬓边的发丝,她捏了捏额角。
“伤口边缘没有生活反应,死者应该是死后才被人阉了。死后做这些,属于过度伤害,死者与凶手一定有非常严重的私人过节。”
风因静静蹙眉,朝十三招了招手。
十三极快地领会了风因的意思,转身接过怜筝手里的事情,硬着头皮上前缝尸。
主子为了让他能帮上怜筝,背地里可没少拿死猪给他练手。
只是猪尸是一回事,头一回缝尸又是一回事。
风因走过来,双手替她揉捏着太阳穴。
他见怜筝阖上眼,这才淡淡道:“眼下便让捕快们去寻尸,丢了两个人,秀都城内不可能一无所觉。”
怜筝不认同,眉头拧成锁。
天底下人口这么多,谁能说得准。
风因不等怜筝辩驳,继续说。
“更何况死者的衣物都有些独特,并非多数人群,总能好寻的多。”
这话倒是有理,怜筝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尸体已经验完了,整个人松懈下来,怜筝这才觉得头晕眼花的厉害。
风因见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瞬间狠皱了眉头。
没等风因说话,怜筝低咳了两声,身子一软,没来得及扶风因的臂弯,忽然失去了意识。
风因眼明手快,掠过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
她昏倒在坏,他的心跳却突然就乱了节奏。
“十三!立刻去将雪刺寻来!”
十三的速度极快,加上元九,二人在蓬莱苑将雪刺带了回来。
人被押回,雪刺半跪在地,眼眸却无半分愧疚。
“主子,这药性与毒性相克,银针刺穴,为护她性命,难免需要伤了几分的元气。”
风因淡淡地低头瞧了她一眼,房内熏香清苦。
他沉默不语,确是当真动了怒。
“雪刺,你当真以为你做的事情,本王不知晓?”
风因侧脸看向床榻上的怜筝。
“你向来嗜毒如命,若当真为此本王也不怪你。”
元九伫立在旁,沉眸肃然,落了眼帘。
风因用手替怜筝掖好被角,冷然道:“可你若为了旁的,那么本王就不能再留你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的命是主子给的,若是不留自然也怪不着旁人。”
雪刺闭着眼,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本王既然不能留你,也断断不能留了始作俑者的人在身边。”
雪刺倏然睁眼,心头忍不住烧起了一团火,“主子!”
“你的命是本王让玉倾欢救的,你认得可不是本王,而是她。”
风因抬眸,眉眼淡然。
风因何尝不知晓玉倾欢在他身边留了这么多年,是何等的情谊。
雪刺既然对怜筝下了手,就必然有她下手的理由,这个理由,只能是倾欢。
“主子,倾欢属意您多年,您不该为了区区一个……”雪刺的话被人骤然打断。
“雪刺,玉倾欢于你而言有救命之恩,你为她应该。”
风因盯着雪刺,眉宇间染了霜色。
“可阮怜筝与本王而言亦有救命之恩!”风因脸色阴沉,“你为她可死,我亦然!”
十三突然从门外匆忙敲门,等元九开了门,道:“主子,晟王距离此处不及一里。”
风因敛了怒意,侧身去瞧怜筝。
怜筝挣俯卧在榻上,柳眉轻蹙,汗湿的碎发黏连额前,湿发散在两侧。
他轻轻用巾帕擦面,袖下那梨白似的玉指,驻住停留,指腹生香。
怜筝依旧还在睡着,衣衫都薄湿成片,仿佛刚沐浴过后一般。
她的身上还留着用药熏过的浅苦气味,让他闻着只觉得喘不上气。
“主子!”十三朝窗外看了一眼。
风因轻轻吻了吻怜筝的额,闭眼起身,身下的双足入灌铁水般难行,却不得不转身离去。
可正是此回让他痛彻心扉,才让他为了不重蹈覆辙,而剑芒出鞘。
这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
风因如今眼下在秀都城并无势力,怜筝已在风口浪尖,若是与他搭上,怕是险之又险。
与其盲目试探,不如让卫处尹替代他,让宫中的御医世家试上一试,再顺入他的计划。
“主子,倾欢她当真……”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雪刺跪在地上,丝毫没有血染江湖的凛冽,仿佛褪去一身傲气,剩了乞求。
“雪刺,若换做是你,你可愿为了你那素未谋面的兄弟而舍了倾欢?”
雪刺从黄沙中被救起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