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苏锦楼仰头看天,就怕梯子太高脚下一个不稳最终葬身深渊,先不说他能不能搭上凉王府的路子被凉王亲自召见,就算见到了凉王揭发方世泽的真实身份,人家凉王凭什么相信你这个无名之辈的一面之词?
不是有书信为证吗?他要是真拿出书信,凉王第一个要杀的人肯定是他,书信里有什么?有的是凉王构陷长乐王的铁证,他一个外人得知了这种私密之事,就相当于拿捏住了凉王的把柄,不杀他杀谁?甚至为了斩草除根,不仅他要进阎王殿,只怕老苏家上下一个都逃不了。
那他可以投靠太子啊,拿着这封铁证帮助太子一举扳倒凉王,从此以后就是太子亲信,等他日太子登位,他就有了从龙之功,可以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为官做宰,掌握一方大权。
苏锦楼表示,从龙之功太危险,他惜命的紧,还是老老实实做他的平头百姓吧,人家太子是什么人啊?大庆储君,身边幕僚不知凡几,就他这个考个秀才都千难万难的学渣,能抵得过那些老狐狸的算计吗?
再说,他若是把信交给太子,太子首先就得怀疑他的用心,第一个倒霉的还是他,就算太子查清这封信不是凉王所设的局,将他归入麾下,可别忘了,还有一个三品大员方世泽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他截了方世泽官位亨通的胡,方世泽能轻饶了他?只怕他刚在太子这边表功,那边方世泽就要着手弄死他了,对付他这个无名小卒,捏死他好似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所以他还是别往人家枪口上撞了,想走捷径?他没那个脑子,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和苏家人的命都给玩没了,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苏兄,在想什么?”陶真有心打趣道,“难道是看这朗朗晴日有感而发,想要赋诗一首?”
“诗?”苏锦楼反射性的想到了那首传遍临平学子间的绿帽子诗,心中大恨,“我再也不想作那什劳子伤春悲秋,离愁别怨的诗了。”
陶真闻言,同样想到了那首与众不同画风清奇的“和离”诗,弄了那么大的一个乌龙,苏兄的名声可算是在临平学子间出了名,还是妻子出轨这种独特的名声,想想也是蛮惨的。
陶真对苏锦楼以前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到的还是臭名,苏锦楼于他而言只是个让他稍感好奇的陌生人,直到在宜章县巧遇,二人就此结缘。
相处之下,陶真对苏锦楼越发喜爱,当然,此中喜爱是友谊之情,同窗之谊,断没有超越性别的特殊之情。
陶真感叹,怪不得夫子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流言确实不可尽信,以往在棠柳镇都说苏兄不敬师长,长期旷课,腹中无点墨,是个愚钝不堪的蠢材。
可自己接触到的苏锦楼,却是个待人以诚,守礼重诺,性格开朗的和善之人,他成了秀才,在榜单上夺得一席之地,那就说明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并不是别人说的那样是个内里草包不堪造就的狂妄之人。
在去府城的路上,他们讨论学问之时,苏锦楼虚心请教,也表达过不少独特的见解,意味着他并不是不思进取之辈,相反,他对学问与知识一直秉持着尊重的态度。
后来遇到萍水相逢的落榜学子曲步锺,他热心为曲步锺指点迷津,当自己陷入迷障一心盯着府试案首之位时,他一语惊醒梦中人,将已然魔障的自己从歧途拉回了正道,这份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从宜章县到临平府,他们两人一路作伴,聊天吃饭论学玩笑,一直形影不离,陶真不禁在想,或许这就叫做缘分。
不然当初怎么这么巧,他刚出去退房就遇上了没地方住的苏锦楼?明明一直盛传苏锦楼学识很差,人家偏偏牢牢霸占榜文一角,总和他一起登榜,当初明明四人结伴同去府城,最后府试结束只留下与他同乡的苏锦楼,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再想到当初宜章县县令说他与苏锦楼文风相似,误以为他俩是师兄弟的话,陶真心中一动,不如让苏兄与自己成为真正的师兄弟?凭苏兄的天资应该能拜入老师的门下,不过苏兄若当真拜师成功,以后他可不能再称其为苏兄,得改口称对方为师弟了,一想到苏兄开口叫自己师兄的情景,陶真的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小激动。
“苏兄,不知苏兄可有拜入师门?”
嗯?怎么突然就问起这个了?难道猜出他偷师了?
苏锦楼颇为心虚气短,他摇头道,“未曾。”
陶真猜到以苏锦楼昔日的臭名估计很难拜师,刚才也只是例行一问,“那你今后有何打算,我听闻你在七斋书院里过的似乎不大如意。”如果顺心如意,也不会传出那样不堪的名声了。
岂止是不大如意,简直是猫嫌狗厌,苏锦楼在心里默数,一个对他深恶痛绝,成天致力于抹黑他的曾夫子,一个已经割袍断义反目成仇的旧友葛修文,还有一个曾被他气得吐血天天找茬,誓要踩他一脚的萧清行,这样一算,他在七斋书院结仇的人还挺多的。
不过,按理说,这是他自己的私事,以陶真的性子不该冒昧的打听这些才是。
“确实不大如意,不过过了年后我打算去府学读书,往日之事皆随风消散,不可再追。”
陶真又问,“那,苏兄是打算从府学里择一位夫子拜入师门吗?”
苏锦楼摇头失笑,“陶贤弟说笑了,我有何德何能能拜府学的夫子为师?”
他可没有做主角的命,人家主角考科举一考就是小三元大三元,最后状元及第,引得男女老少纷纷拜在西装裤下。
他呢?他有什么?一连三次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这里面还有不少运气和水分,他可还清楚的记得,要不是学政暗地里帮忙,就他那个不堪入目的成绩,人家眼瞎了才会让他中榜。
考上秀才并不是就完事了的,他居于倒数,去府学读书要自掏腰包,府学里的夫子谁会收他这个附生为徒?难道还指望人家能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他骨骼惊奇,是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辅助他维护世界和平与宇宙安宁?醒醒吧,这又不是舞台唱戏。
拿到府学的进学资格仅仅是个开始,不是说进了府学就万事大吉了,府学内的学生每年必须参加岁试,因故未考者,必须补考。
考试时,试以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文一,五经《易》《诗》《书》《礼》《春秋》文一,五言六韵诗一。
依照考生成绩的优劣,分为一、二、三等,被列为一等的,原来就是禀生的不计数,如果是增生、附生考上一等的,就要参加复试,复试试以四书文一,五言八韵诗一,复试通过后可补叙禀生,每年便可与禀生一同领官家补贴。
苏锦楼不奢求禀生啥的,他只求别在每次的考试中垫底,可他一看见什么诗啊词的就腿软,条件反射性的脑袋打结,可想而知试帖诗已经在苏锦楼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他一想到每次岁试垫底,年年顶着学渣的名头在府学里混日子,他就感觉前途一片黑暗,心累啊,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目前他还没有继续考乡试的打算,一来乡试是三年一考,离下一届开考还要两年时间,二来,他考个秀才都要学政暗箱操作了,考举人?他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
另外举人不是你想考就能考的,单单只得到秀才的功名还不够,还得要参加“三年大比”。
大庆朝每逢子、午、卯、酉年的秋季,举行乡试,在举行乡试的前一年,由督学大人主持一场自上而下的科试,这场科试的应试人是所有想要参加乡试的秀才,第一日试经古,正复两场,与岁试相同,第二日考四书文一、策一、五言八韵诗一,第三日复试经古,第四日复试先前取得一等、二等以及三等的考生,凡取列一、二等或三等前三名的学子便取得了次年参加乡试的资格。
所以说,只有在三年大比中名列前茅,才能继续科考,其他人还是回家多读些书,再等个三年重新来过吧。
而童试、院试、岁试、科试等仅仅只是科举最基本的考试,只有乡试、会试、殿试,才是科举选士的正途。
苏锦楼对于每年的岁试都没把握了,更何况要在三年大比的科试中杀出重围?乡试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实在是太过遥不可及,让他想都不敢去想。
他也想找一个良师,总这么偷师也不是个办法,若碰上听不懂的或者做题时有疑问的,都没法当面询问,问题越积越多,量变引起质变,最后还是提升不了自身的学识。
也就是目前他的基础太差,无论听到什么知识都算是一种进益,等时间长了这种进步就会减小,直至最后一点用处也没有。
去了府学,他当然也可以偷师,但不同的夫子教学方法与对书本的理解都不相同,他又如何辨别哪个说的是真理哪个说的是谬论?进学不是一锅乱炖,学在于精不在于多,他若是杂七杂八的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最终肯定一事无成。
所以为自己寻得一位良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可他一没让别人折服的才学,二没有深厚的背景,想找一位良师指导,谈何容易。
他也想过用金钱砸开良师的大门,可就他那么些家底子,吃吃喝喝也就罢了,真用钱砸,把家底子掏空了都不够,另外,真正的名师是不会被金钱所折服的,像曾显之流钻进钱眼里的夫子又怎配称为良师,更甚至,若是碰上性格耿直的夫子,人家还觉得你拿金钱这等俗物上门是在侮辱他,当场斥责动戒尺的都有。
知己难求,良师难寻,苏锦楼也愁啊……
陶真斟酌再三,主动邀请,“苏兄,此次我们二人一同获得功名,明年又一起去府学进学,可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不如这一次回到棠柳镇后,你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老师,如何?”
苏锦楼惊诧的看向陶真,“陶贤弟这是?”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有心让他拜入薛夫子门下?
薛夫子是举人,他的学识自然没人质疑,人品贵重,名声显赫,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自然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自己这个秀才水分太多,人家薛夫子能看上他吗?
陶真是一心想与苏锦楼成为师兄弟的,无论人品还是本事,苏锦楼无一不合他的胃口,“恕我冒昧,苏兄如不嫌弃,就让我为你引荐,如何?”
苏锦楼先是垂眸思索,后又直直的看着陶真的眼睛,真心实意向对方作揖相谢,“那就有劳贤弟了。”
不管最后成与不成,陶真的这份心他愧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