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记仇对象还长得丑的时候。
她看到小胡子上门来的时候,非常开心——这样她就能听小胡子哭惨来开心开心;等小胡子哭完了,再让叶负雪拒了他,超级开心,反正叶负雪应该也不喜欢这小胡子。
但没想到,叶负雪似乎没有特别明显的要拒绝他的意思。
“继续。
”叶负雪说。
小胡子就继续往下讲了。
关于刀锋彩的都市传说,大概是从一年以前开始的。
第一个出事的,是一位出道30年的老牌实力唱将。
他在刀锋彩订做了一身礼服,为了出席一次全球直播的颁奖典礼。
然而轮到他上台颁奖的时候,在聚光灯下,在全球直播的镜头前,他突然癫痫发作,握着领奖歌手的手一头栽倒;小金杯都被他摔飞了,在玻璃地板上砸了个坑。
虽然严格说来错不在他,但这件事立刻成为他演艺生涯的黑点,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很久,依然在各种平台各种场合被人提起。
他也自托“身体原因”,渐渐淡出了公众视野。
接下去,是在时装周上一跤摔断了腿的名模。
在签售会现场被观众席上的黑粉冲上台扇耳光的超级偶像。
被曝光涉毒的影帝。
闹出婚变纠纷的歌剧演员。
意外遭遇车祸的人气乐队——一辆车,四个人。
……
那一年的世界娱乐圈,灾祸频发,又大又圆的瓜滚了一地,捡着吃都来不及。
虽然那些明星之间看起来毫无联系,但有好事的人梳理总结了几起比较大的事故,意外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刀锋彩”合作客户。
当天就穿着礼服的不提,即使事发当时穿着的是日常服装,或者拍摄的戏服,往前翻翻他的旧新闻,肯定能找到一张与“刀锋彩”共同出镜的照片。
于是流言就开始生长了。
比起板上钉钉,有理有据的现实新闻来,八卦群众们显然更偏爱这些玄奇奥妙的都市传说。
又是半年后,让“刀锋彩”一举成名的那位女明星在自己的别墅内自杀;这件事等于在流言的调查报告上盖了一个鲜红的戳:经鉴定,属实。
——他家的衣服,是“被诅咒”“带晦气”“不吉利”的,不能穿,穿不得;过去有多趋之若鹜,现在就有多避之不及。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我们工作室还一笔单子都没做成。
”小胡子说。
“反正你又不为赚钱,自己玩得开心不就行了。
”许艾顶了他一句。
小胡子的眉头皱了皱:“说是这么说的,但……我家兄弟姐妹很多。
”
许艾想起常阿姨之前说的,那个嘴贱的小胡子是“吴家小儿子”。
“前面的哥哥姐姐一个比一个的出息,公司上市的上市,跨国的跨国,”小胡子说,“家里就我是个……”他停了停,语气一松,“反正我做这个,一开始就为了在他们面前争口气。
”
许艾“噢”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当时就觉得,你肯定是有苦衷的。
”
“……啊?”小胡子有些意外地看她。
“老话说,日子越苦,嘴巴越毒。
你嘴贱成这样——这日子得多惨,多不如意啊。
”许艾说。
小胡子一皱眉,张了张嘴,把原本要说的话憋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又瞪着眼笑笑:“许小姐的嘴也是厉害得很。
”
许艾正要回怼,叶负雪出声打断了两人的话:“那你今天过来找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小胡子马上转过头对着他:“就想请叶先生看看,是不是我们什么地方做了什么冲撞的事……或者真像外面的人说的,工作室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
许艾“哼”了一声:“不好意思,叶先生最近忙得很,你的事恐怕——”
“恐怕得去你工作室看看。
”叶负雪说。
许艾终于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光是听你在这里说,我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叶负雪继续说道,“得去你的工作室,实地看看,说不定会有一些线索。
”
小胡子一听,立刻千恩万谢地点头,又是几句话和叶负雪约了日子定了时间,留了自己的电话,说是到时候会亲自开车来接他。
“谢谢叶先生,我就知道你大人大量。
”说这几句的时候,他看的是许艾,用眼角看的。
许艾不高兴了。
小胡子走了,叶负雪也要站起来走人。
许艾喊住他:“为什么要接他的活?”
叶负雪笑笑:“我只是说去看看,没说要接啊。
”
许艾又“哼”了一声:“那我也要去。
”
叶负雪愣了一愣:“你不害怕?”
“……不怕。
”在省略号的停顿里怕完了。
“不是快开学了?”
“开学还早,”许艾说,“大不了我请假,过两天再去报到。
”
叶负雪站住了,转过头对着她。
“反正……反正开学也没什么要紧事……”许艾说,“还要过两天才上课呢。
”随口一编。
“……那行吧。
”叶负雪点点头。
停了停他又说:“你不喜欢他。
”
许艾响亮地一“哼”:“难道你喜欢?”
“我也不喜欢他,”叶负雪说,“但……”
“但”后面是什么?许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那后半句话,叶负雪倒是先走了。
小胡子的工作室在四五小时车程之外的城市,风景很好,房价很高。
他买了一整栋老式六层居民楼,把每层楼的房间打通,整楼翻新,再通上电梯,算是个独门独院的写字楼。
1楼接待室,2楼陈列室,3楼食堂,4楼休息间,5楼工作间……他带着叶负雪和许艾走上楼去,一边走一边为他们介绍。
因为是老式居民楼改造的,楼道里又暗又潮,还有些发霉的水迹,剥落的墙皮,甚至刮了一半的传单印子——这些通通都留着,小胡子说是保留“时代感”。
“一般外行人是不懂的,还会嫌脏嫌丑。
”他看着许艾说。
许艾“哼”了一声,不打算收起嫌弃的表情。
然后小胡子带着二人上了5楼。
5楼的大门关着,铁锈斑驳的老式防盗门。
小胡子伸出手指,往老铁锁的锁眼上一贴——“嘀”,门开了,阳光和音乐同时倾泻而出。
许艾站在叶负雪身后朝里看去,里面是一个明亮又广阔的空间,墙壁和天花板的涂色充满跃动的现代感,落地窗足足占据了两面墙,剩下的两面墙上也挂满大大小小的相框。
工作室里有三四个人正在忙碌来去,看到小胡子带人进来,他们一个个停下手里的活,过来打了招呼。
四个设计师,三男一女,个个都穿得能上时尚杂志的街拍栏目。
女设计师的脑袋上戴了一个巨大的隔音耳机,走到跟前了才恋恋不舍地摘下。
许艾又回头看看那个阴暗潮湿的楼道,感觉自己像站在两个世界的拼接缝里。
“这是叶先生,”小胡子介绍说,“好不容易找来的行家,高手,大师——肯定能帮我们搞定。
”
……这话怕是叶负雪自己都不敢说。
许艾朝旁边一看,叶负雪背着手站着,笑意浅淡。
不过小胡子刚才说的是……“搞定”?这两个字让许艾琢磨了一会儿,虽然觉得奇怪,但她一时也没琢磨出哪里奇怪。
招呼打完了,叶负雪开始查看工作室的情况。
许艾跟着他绕着这屋子走了一圈,视线扫过那些电脑,人台,层层叠叠的布料色卡,花里胡哨的雕塑摆件,以及像灯管一样纤细,还在闪闪发光的天价音箱。
叶负雪很少停留,走马观花,旁边的设计师们也没出声,然而握着手机的手指可是没有停过。
看他们一个个运指如飞的样子,许艾猜测,大概是正在自己的小群里疯狂交流。
叶负雪在一张桌子前微微顿了脚步。
“……这是画图的桌子。
”跟在另一边的小胡子介绍道。
虽然桌上没有画稿,但确实摆了几个笔筒,还有纸张套尺之类的东西。
叶负雪垂下手,抹了一把桌面,指尖细细一捻,什么也没说,继续走了。
许艾凑过去一看,桌子干净得很,她还以为有很多灰呢。
叶负雪走到挂着相框的那两面墙前了。
相框里有些是海报,有些是明星们穿着高定礼服,与小胡子的合影——事到如今再看这些照片,上面的明星几乎全都沉落了。
这几天里,许艾也在网上查了些资料:因为那个玄乎乎的都市传说,“刀锋彩”被称为“红毯狙击手”,一枪一个准。
许艾本来是想笑的,但有点笑不起来。
叶负雪在一个相框前站住了,背着手,也不说话,仿佛正凝神细看着相框里的东西。
相框里是最初的起点,那位女星与她宿敌的同框红毯照。
那一届奥斯卡,虽然她的呼声很高,但其实并没有拿到小金人。
然而光是这张合照,就足以让她在之后的几天里风头无两。
宿敌身上的是不功不过的水钻鱼尾裙,虽然不算出众,但胜在款式经典隽永,对方的造型团队也花了大力气来挑选配饰,突出“鱼尾”的主题;然而在这一番打扮之下,衣服底下的人倒像是个会走路的人台,在满身钻石的闪烁光芒中,原本姣好的面容却显得黯淡了。
相比之下,线条简约流畅,而整体风格又热烈张扬的露背长裙,让人第一时间就把视线集中到穿着者的脸上。
裙子的每一道褶皱,每一条走线都为了突出穿着者美好的身形,领口优雅的弧度修饰了她的脸型,莹莹一粒珍珠强调了她精致的锁骨;背后大面积裸/露的空间露出她娇巧的肩胛骨,恰到好处的流苏悬挂在侧,看上去就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这身造型没有确定的主题,主题就是“美”——被这袭长裙包裹着的,娇艳性感又充满力量的躯体,就是“美”的核心;在红毯之上,聚光灯之下,她仿佛是得到美神金苹果的仙子。
当时许多时尚杂志纷纷给出评价:换了别人,说不定还撑不起这套衣服。
因为这是完完全全只为她而做的礼服,设计师把她的个人魅力竭尽全力地放大。
并不是她因这身衣裙而美,而是穿在她的身上,这堆布料才有了夺目的魅力。
但现在得到美神金苹果的女人已经陨落了。
“这衣服是谁做的?”许艾问。
虽然是工作室,但总有具体的设计师吧。
“我啊,”小胡子说,“工作室的出道作品,当然得亲自操刀。
”
许艾转过头,看看他浑身“叮叮当当”的链子坠子牌子,“哦”了一声,又转回去了。
倒不是看不起他,她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小胡子这种浮夸的人,还能做出这么简约而有力的设计。
而且那套礼服和工作室里陈列的其他服装,在风格上也有些微妙的差别。
简单来说,粗一看像是一脉相承,但细节上又天差地别。
叶负雪还站在相框前,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照片……怎么了?”小胡子问。
叶负雪伸出手,像刚才在桌前一样,手指顺着相框轻轻一擦。
“这里有碎片,”叶负雪说,“有人来过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