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张良与胡亥怎么样了?
他伸手捏上脱臼的手腕,找准位置利落地一掰,刺痛瞬间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休息片刻,他抬脚缓缓沿着甬道往外走,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石壁,一点点摸索着。
走了一阵子,洞中之路越发开阔复杂,原本只是淅沥的水声也越来越响,余子式沿着水声的方向走过去,没走两步差点一脚踩空。他伸手去扶石壁,却忽然触到一阵冰凉,从岩石缝中流泻出的水流直接淋湿了他一只袖子。他猛地收起袖起身。
余子式站在石阶之上,陷入了沉默。黑暗与未知容易催生恐惧,在潮湿的甬道里走了这么久,听着耳边巨大水声,他攥紧的手一时之间竟也有些微微颤抖。
走不走?万一水潭里冒出什么东西,这黑灯瞎火的简直要了命了。不走,就这么待在这洞里,体力被熬尽了也是个死。
余子式坐在石阶上撑着膝盖权衡了半天,猛地起身,抬手卷起宽大的袖子,狠狠一撩衣摆,刷一声往下走。
人生自古谁无死?闯就闯了,今天他倒是想看看酆都阎罗敢不敢收他。
飞流落地溅起无数激荡水声,越近越响,到达底下水潭时,水声几乎有如雷鸣。余子式刚淌过两步,忽然听见迎面一道破空剑声,他忙堪堪避开,有些狼狈地退了回去摔在了台阶上。
“谁?”他低喝问道。
长剑应声呼啸而来,余子式起身想要避开,却忽然觉得肩上一阵剧烈的刺痛,他闷哼一声摔了回去,长剑直指他的双眼而来,余子式的眼神一瞬间变了。
就在剑气掀余子式他额前散落碎发的那一瞬,一枚飞石突然震开了那柄长剑。
黑暗的溶洞里响起一个洪亮苍老的声音,中气十足,“你杀人倒是杀上了瘾了啊?”
那熟悉的声音让余子式浑身一震,他不可置信地问道:“魏瞎子?”
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黑暗中静了一瞬,接着响起一道带着诧异与犹豫的声音,“你是?”声音尚未落,一人飞掠过潭面而来,伸手就摸上了余子式的肩骨。
余子式的肩上有伤,差点给魏瞎子一手给按得疼昏过去,他反手就抓上魏瞎子的手,咬牙道:“瞎子,你在阳翟还欠着我数十坛子酒钱呢!”
魏瞎子嘿嘿一笑,反手就重重拍了下余子式的肩,“呀,还真是你小子,你怎么来了?”他伸手就将钉在余子式肩胛骨上的桃木簪拔了出来。
余子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魏瞎子把簪子上的血往余子式的衣服上一擦,抬手就将簪子插到了自己的头上,他嘿嘿笑道:“对不住了啊,刚没听出来,怕你乱动一脚踩水里去,我就给你钉住了,你没事吧?”说着他就去抠余子式的伤口。
余子式猛地抓住魏瞎子的手,将一身冷汗生生逼了回去,“没事,真的。”
他话音未落,一声凌厉剑啸裹挟杀气破空而来,余子式猛地一僵。
魏瞎子却是面色丝毫未变,回身一指轻轻抵上那剑尖。
不显山不露水的一指,洞中奔流依旧声如雷鸣。
片刻后,长剑从指尖相贴处一寸寸碎开。
黑暗中剑碎声在巨大水声中几不可闻。
魏瞎子神色淡漠,手指往前轻轻一推。
碎开的长剑裹挟溅起的水珠,缓缓穿过洞中悬壶倒出的飞流瀑布。
洞天中一声清啸龙吟。
站在角落里的叶静猛地扬手,雪白剑袖猎猎作响,袖中剑气直接扛上了迎面的游龙剑气。
铿锵水声如奔雷,少年一步未退。
魏瞎子伸手轻轻将余子式扶起来,声音倨傲,仍旧是当年那不可一世的猖狂样子,他笑道:“叶静,你真当老夫不拿龙渊剑,手中就没了游龙?”
叶静收袖平了剑气,旧桃木挽起一头长发,剑袖佩玉,依旧是叶氏宗门温文尔雅的本宗弟子模样。他平静轻声道:“入剑潭者,死。”
魏瞎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那你最好现在就拔剑抹脖子算了,入剑潭者死,那你倒是死去啊?”魏瞎子刻薄起来是典型的得理不饶人,刀子就喜欢往人伤口里扎,扎完还喜欢搅两圈,他无赖般咋呼道:“对了,按你们叶家规矩,杀师灭祖、残害同门的人怎么处理来着?废去武功?剥皮拆骨?那啥你要是下不去手,尽管跟我瞎子开口啊!”
余子式望了眼咋呼个不停的魏瞎子,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叶静被魏筹讽了一阵,倒是没说什么,转身利落地走了,走出去挺远后,他的声音忽然从洞中传过来。
“魏筹,我既杀得了叶长生,也能杀了你。”
魏瞎子像是听见小孩子闹腾一般忍不住笑了声,笑完很是敷衍地安抚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叶静能耐,上能屠叶氏宗门,下能策鬼驭剑几十万,天下就你一个是厉害人物,你一代剑道宗师大手,可千万别同我一个江湖上过气了三十多年的瞎子置气计较些什么。”
叶静已然走出去极远,脚步声几不可闻。
魏筹这才嗤笑了一声,回头望向余子式,问道:“你怎么来了?”
“找你。”
“得了吧。”魏筹一听就乐了,伸手就推了把余子式,余子式差点给他推得一头扎潭子里去。
片刻后,余子式稳住身形实诚道:“找九鼎。”
魏瞎子呵呵一笑,扶着余子式往外走,“我说呢,你们两个人日子过得滋润舒坦,跑这山上来折腾些什么。跟着你一起来的那小子,就是破叶家剑阵的那小子也是为了九鼎来的?”
“嗯。”余子式点点头,片刻后忽然一顿,扭头看向魏瞎子,“不是,我们来了三个人。”
魏筹脚步猛地一顿,扭头看向余子式拧眉道:“你刚说什么?”
……
山脚下,胡亥低头望着震碎的石壁,手攥得极紧,一双漆黑的眼中杀气越发浓烈,竟是隐隐泛出猩红。
张良望着胡亥,简直不能相信这人和之前那温和文弱的少年是同一人。他低身在他旁边蹲下,委婉地劝道:“你先别急,这剑阵移换了山形地势,说不准人是落在了其他地方,也不一定会出事。”见胡亥低着头不说话,张良想了一会儿,然后轻声劝道:“若是能上山找到叶静,说不定能问出来赵大人的下落。”
胡亥终于起了点反应,他缓缓抬眸看向张良,一双眼中压抑的杀气看得张良心中下意识一惊。
压下心中的情绪,张良向胡亥解释道:“既是叶静布下的剑阵,他应该熟悉山形地势的变化,自然也应该知道赵大人的下落。”
胡亥低着头,良久,他终于问了一句,“能上山了吗?”
张良见胡亥眼中终于有了丝冷静,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少年刚才的样子简直让人心中发凉,就跟疯了一样,一整块山壁竟是被他活生生震碎了。张良伸手将人扶起来,安抚道:“从这条横行的山路上山,天黑之前应该能进去。”
“太慢了。”胡亥站起来,一双眼望着那块封锁了山门的巨大山石。
“什么?”张良皱眉看向他。
胡亥上前一步,手抵上那山石,轻轻闭上眼。
内力一瞬间从掌心腾啸而出,浩瀚浑厚,流转不息。少年站在山石前,一身玄色长衣随风而动,一时间山林只闻雨打林叶声。
张良见胡亥伸手按上那山石,以为胡亥是接受不了现实心中难受,刚想上前安抚两声,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极为清晰的崩裂声。他仰头望了那山石,原本要搭在少年肩上的手猛地悬在了空中。
青褐色的山石上出现一道极为细微的裂痕,沿着那裂痕,无数更为细碎的裂痕疯狂蔓延,一时间似乎满山遍野都陷入了细密碎裂声织成的嘈杂中。
雨声,风声,碎石声交响出一片浓烈的喧嚣杀气。
张良怔怔地看着那块他与余子式翻来覆去讨论的山石。它轻轻碎开了,没有发出什么轰然的声响,也没有什么石破天惊的景象,那块山石只是静静地碎开了,碎片沿着山路流泻了一地。
胡亥收了手,抬脚踩着山石碎块,一步踏过了玄武山山门。
“走吧。”他没回头,对张良轻轻道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