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小王爷的人不说话,只点头一笑,不失风度,眸光在千雪脸上稍作停留,蜻蜓点水般掠过,便转向了前面站着的赵公子身上。两人相看,静默无语,一个带笑一个带恼,倒是让旁人看得好生奇怪。
那赵公子不是傻子,听来客是“王爷”,顿时气势降低了三分,只不过面子上过不去,仍横眉竖目盯着对方。
小王爷不急不恼,收了扇子,笑问:“郑某方才听公子说花了一万两买千雪姑娘的一曲《广平调》,仍觉不值,不知在公子眼中,那《广平调》可值多少?”说完,不等赵公子回答,又道,“依郑某看,这《广平调》固然不值一万两,可那前堂人山人海,千雪姑娘又是难能出现一回,一万两换来花魁娘子在数百人面前抛面奏曲……这买卖,公子可谓是赚大了啊。”
“你是何人,竟来管我!”赵公子恼羞成怒,破口而出。一语方毕,便被身旁的小厮握住了手臂,低声道:“公子莫要再说了,这位好像来头不小啊……”
“管他来头大还是小,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在本少爷面前叫声爷爷,本少爷花了大价钱,不是来买不痛快的,你可知道?”他一手抓了旁边的黄丽娘,呲牙咧嘴道,最后那四字仿佛自胸膛挤压而出。
黄丽娘虽有惶恐,然面色仍正常,千雪一看,却是顿变脸色,抬手欲阻止。
不料,刚伸出手来,便被一把折扇轻轻挡住。
小王爷用扇子将她的手臂慢慢推回去,温声道:“此处有我,姑娘还请回房歇息片刻。”
千雪看他一眼,竟觉万分安定,也不再说什么,微微颔首,转身向屋去了。
一众姐妹将她围住,身后的人关了门,有好事的聚在窗边向外看去,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此刻围在她身边的人,顿时由打听楼中盛况的好奇心,转到院中那贵人身上。
“雪姐姐,那是谁啊,我怎么听黄妈妈叫他小王爷?”
“这下好了,原本还不知怎么对付那种人呢,可好,来个救星,也不用我们姐妹担心了。”
“妹妹可是说啊,那人究竟是谁?我倒看着,有几分面熟,定不是金陵人了,想是来过咱们嵌雪楼的远客了。”
姐妹们一言一句说着,千雪本在挂念院中之事,恐黄丽娘有何变故,听到她们这么兴奋,心下便也宽慰了几分。她是想起这人是谁了,裕濯王世子,人称小王爷,倒是风流倜傥,人也算谦逊有礼,只是当真和他不熟而已,所以只简单解释了两句。
“原来是裕濯王的儿子,我说怎么有几分眼熟呢。”
“姐姐这是何意,姐姐见过?”
“你们忘了,他之前来过两回,说要单独见雪妹妹,雪妹妹可是摆足了谱,又是见不到人影又是满口推脱的,那两日也不知跑去了何地。所以小王爷只好再来了第二次,这才和雪妹妹隔着帘子,听上一曲。”
“还有这事?”
……
千雪听着,这也才记起了那等事,原来上次她离开金陵,黄丽娘匆匆送信让她回来的,也是这人。只是那次她真是烦腻了这儿的日子,一心想着在外逍遥快活几日,所以迟迟不肯归来,让这位世子爷好等。
从两次见面来看,对方倒是个不错的人。
裕濯王,异姓封王,长年镇守南方,岭南沿海一带倭寇不断,盗贼纷争,都是靠这位裕濯王平定的。又因为天高皇帝远,裕濯王深得南方人心,在南方一带的势力,倒是好几位皇室亲王都赶不上的。
近日不知什么风儿,把这位世子爷刮到了江南。说什么南部如今安宁,父王安闲在家,他也乐得清闲,不用整日战战兢兢混在军营了,便带了一众亲信来到江南胜地,好好玩他个三两个月。
初来金陵,便听到这千雪姑娘的名声。
说实话,他长年驻扎南海,哪有机会去听什么风花雪月之曲?就算有这心思也没这时间。不过两三年前,那首传遍大江南北的《广平调》,倒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一来金陵,便急着见一番,听一曲。
如今两个月还未走,看来这位小王爷,当真是要在金陵长住了。
千雪听院中声音渐小,又闻得黄丽娘的道谢声,便知那桩事情是解决了。只是不知这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只听又一阵声音响起,是个女孩子清亮的嗓音,满口叫着:“我姐呢我姐呢?”
千雪眉睫一跳,站了起来。
她怎么来了?
“秋生。”
屋门早被女孩子推开,身后跟着黄丽娘和小王爷,不等他俩说话,女孩子又跑进来,拉住千雪的手说道:“姐,你今日没事吧,我有话跟你说,咱们出去玩儿。”
“你等等。”千雪把她的手按住,微微使了眼色。
那女孩子见状,当即意会了,又扭头看这屋内众人,好像确实是有事的样子,她这样横冲直撞跑进来,也怪不好意思的。便吐了吐舌头,站到千雪身后,不再说话。
黄丽娘散去了众人,又对小王爷再次道了谢,再对千雪嘱咐两句好生招待小王爷,便让旁人上了茶,自己退去了。
“今日之事,多亏了——”
“不必再说。”小王爷轻轻抬手,温煦一笑,“我本是有求姑娘来的,随手解决一场闹事再理应不过了,又何来三番道谢之辞?”
三番道谢之辞……
这三番,可都是黄丽娘道的,她还一次未道过。
千雪闻言,淡淡笑了笑,转头低声让秋生去内室等候。秋生也不说什么,眼睛溜溜转了一圈,蹦蹦跳跳进了东次间,那是千雪平日休息的地方。
这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两人入了座,桌上摆着清茶,外面传来轻微的乐声。前堂本是嘈杂的,可经这深径翠竹一挡,再喧哗的声音也被削去了大半,令人听来只有些蚊蝇般的碎声,既不影响后院之人休憩,又不至于落得太宁静反而显得落寞。
对于友好之人,她向来是礼待的。这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人肯三顾嵌雪楼,即便寻求无果也不骄不躁,只等有缘到来。有人就能一掷千金,将对方脸面和琴艺视作粪土,白糟蹋银子不说,对她和她手中的琵琶,也是一种侮辱。
这样想来,她心中又多了几分感激之意。
“方才小……王爷说,有事相求,不知千雪可以帮到小王爷何事?”
小王爷哈哈一笑,道:“你不必叫我小王爷,那都是我平日让下人散播出去的,只为打出名号,方便见姑娘罢了。哪知姑娘并不领情,我那心计白费一场,现今听来,也没什么用了,只觉尴尬而已。”
千雪愣了愣,不知此话是真是假,这裕濯王世子,当真是一心招摇只为见自己?
倒是十分有趣。
不过……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