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下,一切烦忧似乎都不是烦忧了。
只要承昭病好,亲事作废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人嘲笑又算得了什么呢?
“慢慢走,小心点。”杜衡之扶着崔承昭下了床。
一堆丫鬟欲上去搀扶,却被杜衡之摇头制止了。
“我来就好。”他道。
于是所有人都退后几步,让开了路。
此刻在众人眼里,杜衡之简直神一般的存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人敢管,也无人会去管。
崔承昭虚弱的身子靠在杜衡之身上,他面色苍白,身形羸弱,有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然而,他的眼里却璀璨如星、光芒四射,那是众人都未曾见过的神采。
只要这次好了,只要过了十五岁,那么这个诅咒就永远消失了。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个男人。
沈夫人握着帕子,紧攥手指,不可思议看着一大一小走出去。
他们走得缓慢,丫鬟跟在左右,掀起了门帘,接下来,承昭抬起腿,跨出一步,越过了门槛。
这一刻,沈夫人泪如雨下。
崔燕的眼圈也微微发红,目不转睛盯着那两个背影。
她们一窝蜂跟着涌了出去,外面寂静无声。
院子里,杜衡之慢慢扶着崔承昭,看似轻柔,却搀扶得稳妥有力。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承昭时不时咧嘴笑,却仍旧微微喘气,汗珠滴落。
崔承昭被扶到石凳上坐下,挺直了脊背。
秋生在一旁看得兴高采烈,毕竟,这次治病也有她一份功劳。
“你发什么呆,这么长时间不出来,都傻了吧!”秋生呵呵笑着,指着院子里的花草,“你看,那海棠,前两天开得可漂亮了,这两天都不太好看了……”
“不,好看,好看。”崔承昭笑着,眼光四处流转,最后才腼腆地看向杜衡之和秋生,“这次……还要多谢先生和秋妹妹。”
“嘿嘿,我就不用谢了,谢我爹吧,我不给帮倒忙就好了。”秋生抢道。
杜衡之嗔怪地瞪她一眼。
沈夫人已经平静了下来,擦干泪眼,走了过去。
“原本与先生结识多年,早不该说这些客气话,可是,而今我还要再谢先生一次。先生是我家恩人,更是承昭的救命恩人,倘若今后有何需要,我一定万死不辞,全听……”
杜衡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说道:“夫人何必言重,我这山村老夫子,能有何需要?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小公子能痊愈。夫人若想谢我,就全将承昭交给我,再无其他。”
沈夫人点点头,擦了眼角又看向秋生,嘴角扬了起来。
“也多亏了秋生,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怕是赶上你爹了。这几天我都看在眼里,若不是你帮忙,你爹怕是要受累许多呢,承昭谢你,是应该的。”
秋生嘻嘻笑着,眉眼弯弯:“夫人过奖了。”
院子里的海棠残红,发出阵阵香气。
……
崔燕回到西苑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
薛千已在金鲤池旁等她许久了,听到声音,并未很快转过身,直到她走近。
“这……是怎么了?”薛千看着她。
崔燕吸吸鼻子,看向湖面,“你别管。”
“让我猜猜。”薛千笑道,“承昭大好了,此为其一。又或者是……你哥哥训你了?”
“我……”
“难不成,你哥哥打你了?”
“怎么可能!”崔燕狠狠瞪她一眼,也顾不上伤心了,腹诽道,真不知这人在想什么,是不是整天盼着哥哥骂自己,她才心里好受?
要不是看在她帮郡主的份儿上,要不是看在杜先生的份儿上,她才不会对她这么客气。
如此嚣张的女子,从小到大她崔燕还没遇上一个,就算遇上,也不会跟她对持这么久,还丝毫不气馁……
不过她也想好了,只要她是真心帮他们的,只要承昭的病能根治,她就再不会跟她计较什么。随她嚣张去,这家里她绝不再说一句闲话。
“不过我很奇怪。”崔燕狐疑地盯着她,“为什么你是你师父的弟子,却不在师父身边帮忙,反而是秋生每天陪在先生身边呢?”
薛千想了想,微微一滞。
她笑:“因为秋生比我医术好啊。”
“你少来。”崔燕才不吃这一套,“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要好好施针,绝不比秋生差。我就纳闷了,你过来既不为师父打下手,也不为别的,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带着警备,犹如第一次见她时那样。
其实崔燕所说的,薛千何尝没有想到呢。
要说师父不让她跟在身边,还说得过去。可若是把秋生时刻拴在身边,倒有些说不过去了,按理说师父完全不需要打下手,至于什么磨练秋生……更是无稽之谈了。
她转念一想,笑了笑:“我为了什么,燕妹妹能不知道么?”
这话说的语气怪异,还带了丝暧昧。
她笑吟吟注视着崔燕。
崔燕当即大怒,指着薛千,脸憋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目的不纯!
看见了吧,看见了?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真面目,在外边装得好好的,一跟自己单独相处便丑陋毕现。
真该让哥哥看见,看他还偏不偏心!
“可是,你气什么。”薛千仍旧盯着她,无辜地笑了笑,“我也不差啊,难道我不行么?燕妹妹何必如此动气?”
我也不差啊,难道我不行么?
……配不上你哥哥么?
崔燕登时气得浑身发抖:“我……我告诉我哥去!”
她再也无法同她交流,简直是受罪,转身就走。
“你去吧,你觉得你哥哥会信?”薛千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她叫住,“再说了,你不是说只要我能救郡主,你便再不管我的事么?怎么,这就出尔反尔了?”
只要你能救了郡主,我就再不管你缠着我哥哥了!
这可是她亲口说的话,崔燕亲口说的话。
想起来时,崔燕双脚像被钉子钉住,再无法动弹了。
真是悔恨至极……
怎么就跳进她的圈套了,怎么就如了她的意了?这不是自掘坟墓?
薛千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好笑——既然她老是怀疑自己和她哥哥有些什么,那她解释也无效,倒不如就顺水推舟,省的多费口舌了。
半晌,崔燕悻悻走了回来。
薛千收起笑容,叹了口气:“好了,说正事,今晚几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