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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离去成词4(1 / 1)

<>江敛玉知道自己见到沈青那一刻,极力忍着眼泪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所以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徒劳无功,就一头扎进沈青怀里大哭出声,完全不顾及形象了。

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即使再坚强心也不是铁打的,自从离开邯郸就没了音讯下落不明的沈青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再见故人她再也控制不住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

沈青一只衣袖里空荡荡的,面上有着掩不住的倦色,明明才是而立之年,鬓角却生出了些许白发。

当年俊朗恣意、潇洒不羁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如今的沈青成熟稳重,短短的胡茬写满了这么多年历经的沧桑,可他的眼睛依旧明亮、一尘不染,干净纯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坚毅,像当年和江衾昼诀别时一样,那双眼睛现在依旧让人没来由的感到心安。

他用仅剩的一只手轻抚江敛玉的背,帮她顺气,没有说话。

江敛玉慢慢冷静下来,她看着沈青空空的左袖,眼泪大滴大滴的砸下来,哽咽着问道:“沈青,你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糟?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沈青拍了拍江敛玉的肩膀,安慰道:“不小心弄的,早就没事了,别哭了小姐。”

听到熟悉的称呼,她有一瞬间整个人凝在原地,仿佛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所有人都在邯郸的时候,一切变故都没发生,她有着安定安宁的生活,有着宠溺她的双亲,有着彼此相熟的玩伴。

江敛玉抹了抹泪,抓着他的右臂,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沈青,叫我玉儿吧!那个称呼我们都忘了吧!”

听了她的话,在一旁的秦王政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藏在衣袖之下的手指微蜷,晶亮的眸子暗了一瞬,瞬息之间又恢复清明。

“你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去哪了?发生了什么?你的手臂怎么回事?一定很疼对不对?”最后一句话她是抓着沈青的左袖问的。

沈青叹了口气,思绪仿佛随着江敛玉的问题回到了江家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

五年前,江家遭难。

江衾昼在魏国的势力一向隐藏的极好,可是不知是何缘故,一夜间被清剿。

魏国不大也不小,不是最强也不是最弱,江衾昼最初选择把朝凤阁一部分精髓力量安置在魏国,有一部分便是这个原因。大国内部过于杂乱,一个不慎就容易引火烧身;小国内部则没有生存余地,根本容不下朝凤阁这样的江湖组织存活。

魏国处于几大强国之间,便于交接阁中的任务,最重要的是,魏国是最适合朝凤阁落脚的地方之一。

如今天下战火不断,游侠名士不少,可是江湖组织极少。江敛玉活了十四年,只听说过两个,一个是父亲的朝凤阁,一个是洛无翊的镜阁。还有多少这样的组织江敛玉就不知道了。

因为从来没人对江敛玉说这些事,她之所以知道洛无翊的镜阁也是因为他与父亲交好,所以她对除了父亲和洛无翊以外的事一无所知。

江家上下都不希望她接触朝凤阁,不愿意让她掺和进朝凤阁的恩恩怨怨里,所以从小就被严加看管,从来不许她随便出门,可是幼时性子顽劣,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是感兴趣。

江家人中都对她看得很严,唯一不同的就是沈青,他隔三差五便带她出去鬼混,上到堵坊,下到民巷,在江衾昼眼里,沈青简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以至于事发当天,江衾昼疯了一样满邯郸城找江敛玉。

当时的江敛玉尚且只有九岁,看到满眼血丝、表情阴冷的父亲,她整个人吓的瑟缩了一下。父亲在她的印象里,从来都是最娇纵她的人,以往被父亲抓回家去最多加以训斥几句,然后关几天,关完她仍旧屡教不改的再犯。

看着眼前的江衾昼,江敛玉第一次有了紧张不安的感觉,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父亲在她面前从来都十分慈祥和蔼,说话很温和,对她极尽宠溺,她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玉儿……”江衾昼一开口,声音哑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缓了一口气,“玉儿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这样就不怕以后再也见不到我吗?”

江敛玉当时吓的呆住,她预想中最坏不过的结果就是挨顿毒打,可是父亲这样一句话却让她感觉比挨顿毒打还可怕。她从心底感到一丝真实的恐惧,并且慢慢的被无限放大,她瞪大眼睛看着江衾昼,生怕一眨眼父亲就不见了。

江衾昼除了看起来很是疲倦好像并没有什么其他变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敛玉深深地认识到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扑上去抱住江衾昼,刚喊了一声“爹爹”,眼泪就滚落下来,浑身颤抖着,带着哭腔道:“爹爹,你怎么了?玉儿怕,怕再也见不到爹爹,玉儿听爹爹的话……呜呜……爹爹……”

江衾昼未曾责怪沈青,带了二人就走,一路上的人见了都不免要多看两眼行色匆匆的几个人。

江敛玉在江衾昼怀里抽抽搭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直重复喊着“爹爹”,现在只有哭才能缓解她内心的恐惧,她双臂紧紧环绕着江衾昼的脖子,偶尔抬手抹眼泪,别说是江衾昼了,就连沈青看了都心疼的要死。

几个人到家时,江敛玉担忧的抬头向院子里看去,庭院依旧,草木依旧,只是人却少了,仅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在背着行囊往外走。

温言君在门口发放盘缠,在场家仆都眼圈红红的。江家一向待他们极好,即便此时飞来横祸,也惦记着家仆离开江家后短时期的生活,让人怎能不心酸不落泪。

江衾昼站定在温言君面前,将江敛玉放下,道:“你带玉儿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离开邯郸。”

此时已近黄昏,家里只剩下几个不愿意离开的旧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与江家同生死共存亡,江家的家仆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家中都有妻小,因感念江衾昼的知遇之恩,迟迟不愿离开。

江衾昼稳住声线道:“诸位若真的想帮我,便都走吧!不拖延时间便是在帮我了,你们的情意我江某都放在心里了,若日后还有机会,我们必然再聚!”

说完他侧身让出一条路,几个人面面相觑,失望的垂下眼帘,走到江衾昼面前,深深鞠躬致敬,然后才垂头丧气的离开了,一路上频频回头,望着那风中飘摇不定的灯笼,和熟悉的两个烫金大字“江府”。

还有机会吗?真的还有机会吗?

因遣散了家仆,温言君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饭菜,足足可以坐十几人的桌子边却只有六个人,江衾昼,温言君,复霄,沈青,津渡,江敛玉。

几人默默无言,用过晚膳温言君便送江敛玉和津渡各自回房休息。江衾昼三人则在书房迟迟没有出来。

江敛玉怕黑,从来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以前沈娘在时,睡觉都会有沈娘陪着,几年前沈娘去世后,她身边便又来了个小丫头,可是今晚便只有母亲温言君了,所有人都走了。

深夜,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母亲不在身边,猛地惊醒,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她连滚带爬的滚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向母亲的院落跑去。这条路上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灯火通明,从前连路上的石头都照的清晰,可是今夜却只是偶有几盏灯亮着。

她跑的太急,被绊倒了好几次,手上和膝盖都被磨出了血也不敢停。她跑进温言君院子,烛火已经熄了,门却开着。

津渡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呆站在门口,江敛玉上前去推他,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丢了魂一样。江敛玉顺着他凝视的目光看去,一根白绫悬在梁上,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挂在白绫上,那个女子背对门口,但是那身衣服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了。

她惊恐万状的极力瞪大眼睛,目呲欲裂,一瞬间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咙,想大喊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动想逃跑,腿却好像被卸了一样。江敛玉喉咙和心口剧痛无比,整个人浑身冰冷,仿佛经历了雪崩被雪埋住,喘不上气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两个孩子都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和那个面色安详柔和的女子一起走了一般。

不知道站了多久,一个身影快速的从院外进来,看到这情形便知道大事不好,他一跃进屋,巨大的冲击使他浑身一震,仿佛五雷轰顶,全身气血上涌,头胀的要裂开一般。他心跳如鼓,前所未有的绝望将他淹没。江衾昼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那人抱下来,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瞬间眼泪飚出。

他哽咽着,一遍又一遍的唤她乳名,以往都会温和的笑着回答他的人,此刻身躯冰冷的躺在他怀里。他埋首在她鬓边,不肯放弃的轻声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是轻声唤醒熟睡的心上人那般小心翼翼,他多希望她能像以前的每个清晨一样,在自己怀里悠悠转醒,然后对他粲然一笑。

那个惊艳了他一辈子的笑容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吧!

江衾昼任由眼泪砸在她的脸颊上,忍无可忍的低头狠狠的擭住她的chun,只是贴着并没有任何动作,他知道怀里的人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江敛玉不知何时浑身脱了力,伏在地上大哭起来。她脑海中都是温言君哄她睡觉时说的话。

“玉儿长大了,长大了就要做大孩子该做的事了,以后不能任性,不能挑食,要试着自己一个人睡。还要听你爹爹的话,听复霄的话,听沈青的话。还有,以后不能玩弄津渡,那样的话会惹人讨厌的,而且娘亲也会不高兴的。玉儿听懂了吗?”

此刻的江敛玉根本发不出声音,她一直在点头,不住地点头。

复霄和沈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呆滞在原地的津渡,再然后便是wen着温言君的江衾昼,还有伏在地上不断哭着点头的江敛玉。

复霄最先镇静下来,他捂住通红的眼眶缓了一会才松开手,深深呼了好几口气便迈开步子走到书案前,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信纸静静放置在上面。

“阁主,这里……”复霄的话还没说完就闭口不言了,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得不能听。

江衾昼毫无反应,两个孩子内心自然更是早已崩溃,沈青此刻也已经冷静下来,抢上一步拿起信。温言君向来不是话多之人,可是信中满篇都是对五个人的叮嘱,反反复复唠叨,唯一提到自己的便是让几人把她埋在后院,她说她累了,不想再奔波了,别为了她耽误时间,天亮就按照原计划出城。

沈青看着熟悉的字迹,眼圈登时就红了,他过去把江敛玉从地上抱起来,揽在怀里。

江敛玉哭的撕心裂肺,好像只有伏在地上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心才会好受一点,她挣扎着要从沈青怀里挣脱,沈青却将她箍得更紧。

“玉儿,玉儿,你别这样,你娘让你听话,你忘了吗?”

听了他的话,江敛玉愣住了,不再拳打脚踢的挣扎,而是把头埋在沈青怀里闷声大哭。

复霄看完信望向江衾昼,他仍旧没有任何反应。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六个人早如一家人一样了,他并不是冷血之人,他的难受不比别人少。先是朝凤阁摇摇欲坠,接着又是夫人自戕,他一时也受不了这种巨大的精神刺激,大脑乱成一团失去思考力。可是眼下这种情形,必须有人保持冷静,江衾昼和沈青自然都不可能了,那么他必须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径直向外走去,忽然江衾昼开口了:“复霄,把池中水放了,里面有石棺,将夫人安置在那口石棺中吧!”

江衾昼声音很冷静,冷静到可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已经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复霄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温言君率先一步走出去了,复霄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捞起津渡,和沈青递了个眼神,紧跟着走出去了。

后院中的小湖附近还有一个小池子,里面有一口石棺,是江衾昼给自己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那口石棺确实用上了,却不是用在江衾昼身上的,而是用在他的枕边人身上的。

复霄跳下池子摸索一番,然后拧动了机关,池子的水位开始慢慢下降,江敛玉并不知道父亲和复霄要做什么,直到露出那口棺材。

她挣扎着从沈青身上下来,双腿发抖的走到父亲面前,抬头看着父亲怀里沉睡的人,脖颈上青紫的痕迹刺目。

她哭着抱住江衾昼的腿,哭喊道:“爹爹不要……我……我想……娘亲……娘亲……娘亲……”

江衾昼蹲下身,将江敛玉也搂在臂弯里,他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一家团圆了。江衾昼任由江敛玉如何哭求,只是闭目不语。

复霄打开石棺,顿时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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