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士,莫要托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永远也猜不到这尊菩萨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她用什么去想。
观音大士拉着孔琼楼走过去的时候,远远便瞧见案上的尸块儿活了过来。两根大腿围着王案直蹦,两条胳膊却捧起那颗头颅,使劲往颈上按,像是要把尸身重新组起来。等到二人近前,却又都不动了,编钟也不再自响!
眨动半天的眼皮终是翻开,霸道消泯,被无尽的死气和怨恨蒙蔽,却又意想不到的平和。
也不再跟观音大士继续大战。
“好小子,坏寡人长生。”
“大王英勇无双,冠绝上古,试问天地八方谁敢不服?啊哈哈……又、又见面了。”孔琼楼尬笑,拼命往菩萨身后藏,甚至想要断臂求生,逃离大墓:“您说的对,晚辈不知生死。但外面虽不如里头好看,可大王还是大王,多好!”
心中却暗惊。
照理说,那片不知何等所在的鬼蜮应该是被破掉了,可人王为何偏偏不肯死呢?!
“里头有上古,有大楚,有百官,有美人……外面有什么?”
“只有一具不甘心的尸体罢了!”
“倾举国之力,以数十代先君积累的底子,本以为一场活葬或许能把那大劫避过去。谁曾想……”
楚平王的语调死气沉沉,虽不再处于他的“永生”之地,带来的压迫感反倒更让人心悸了。单凭被虐成那样的躯体,横渡上古,竖尽久劫,仍不见半点腐朽,便不负“上古人王”四字。伴随着他的话,身后传来细微的异响!
孔琼楼偷眼瞥去,发现百官的尸身正在零落为尘,连那费无忌也不例外。百官不具备王者的本事,怨气支撑的残念,只能在那种地方存留,失去依托后,所谓的“长生”沦为泡影。
“极乐……还在吗?”
观音大士摆手,已不在。
“佛祖呢?”
观音大士竖掌,在。
“什么?!”
楚平王眉头耸动,语气惊异:“佛祖避过了大劫?他真把六道轮回给造出来了?佛祖现在何处?你既然被炼成了阵眼,怎么会知道的?”
观音大士指了指自己心口,指了指上方,指了指脚下,指了指殿角的某根廊柱,又指了指廊柱上挂着的烂幡……
佛祖,在心里。
佛祖,无处不在。
“哼,原来是这样。”楚平王冷哼,语气中难掩几分失望,“本王还真以为释迦牟尼能改变什么,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要沉沦。你们佛门啊,从上到下骗人成性,扯了个天大的谎,却又圆不回来。最后,干脆把自己也骗了。这就是当年本王为什么颁旨下去,宁修无为,不理谛义。”
惠岸行者泯灭前,也说过差不离的话,言及六道轮回,说是都叫佛祖给蒙了。
但此时,孔琼楼内心极度无语。
一个没有脑袋,另一个有脑袋但被切了块儿,愣是聊起了尘封的上古往事。千手观音的偷袭,君王大脚的践踏……不是你们俩儿吗,怎么好像没发生过?古人都是怪脾气,还是只有死了的古人才这样?弄得他浑身难受,差点儿没忍住从中挑拨一下!
“酒神呢,他老人家也真的不在了吗?”
孔琼楼简短解说,把酒坛来历告知,也根本说不出什么内情。两位上古大人物提到的前人旧事,早就该埋在土里发霉捂烂了,可他的征程才刚刚开始:“嘿嘿,那既然这样,观音大士和大王先聊着哈,晚辈去外面候着,随叫随到。”
观音大士自然不会撒手,另一只手仍不断对楚平王打手势。
“本王自然知道,那人也在此间,可知道又怎样?”
楚平王恨意浓重,却有心无力:“倒行逆施,四大阵眼的滔天死气掩盖生机,欺瞒一切。上古既然逝去,说明真叫他给瞒过去了。身边,又有专诸为逆,若是那孙长卿有怨,咱们三人联手,或许还有机会。只凭咱们两个,大阵运转这些年来,即便现在破了,也坏不了他要做的事。”
两人在谈论秘境的主人。
四大阵眼中,要属那位上古兵祖孙长卿的实力最强,可他即便被炼成了主祭,竟也没有怨气留存。祭坛那边,神秘气机甫一消散,便身化灰灰。而那代表“逆”字的阵眼,逆成仆,上古第一刺客专诸,似乎是为了守护秘境主人设立的。
观音大士劝楚平王,一起去坏那人的好事,楚平王却提不起兴趣,说咱们两个打不过他。
“本王恨他,比谁都恨,但无法改变的事情……”楚平王话没说完,被观音大士打了个手势激怒,“谁怕了?!”
宫殿摇晃,骇人至极,声势并不比在鬼地里逊色!
喊得越大声,越心虚。
就连孔琼楼也能听出楚平王想要极力掩盖恐惧,任谁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也会对施暴之人存有几分惧意。
“你冒着永远被困在里面的风险,把宝压在一个走狗屎运的墓民身上,也要闯进本王的地界,把本王拽回残酷现实。别说是因为慈悲为怀,心存拯救。当年,你发下那广大宏愿的时候,威名远扬八方,但本王却知道,只不过又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跟你家佛祖一样。”
“自己不安分,所以就要让大家都跟着一起折腾,否则别人也不得安生!”
“净瓶都丢了,还存着非分之想,有何用?”
被戳到痛处,楚平王显然是在进行人身攻击,狗屎运自然指的是孔琼楼,一只拿着酒神器的蝼蚁,也还是蝼蚁,但偏偏对秘境主人的禁法起到了克制作用!
提到玉净瓶,孔琼楼眼神躲闪,生怕再被观音大士赖上。
大士轻拍他腰间的酒坛,体表的神圣佛光闪烁几下,然后整个大殿内不知从何处飘来几句话。
“我佛慈悲,陛下身心难寂,被上古所弃,被那人利用,沉沦至今,却是欠下了一份因果所致。”
“欠下了,就要偿的。”
“贫尼来讨一段善缘,播下善因,来日或能结出善果,总好过没有选择。就像无头的菩萨,愿在,仍是菩萨。做了人牲的陛下……还是陛下吗?”
声音像是跨越了无数的尘封往事,带着古老的韵味,从上古幽幽传来,没听过的好听!
……原来,观音大士并非不能说话,之前只是不说。
继而,便是沉默。
过了片刻,楚平王竟就这样被说服了:“那好,既然观音大士所求,本王临死之前就遂您一次愿,但愿来日真能开花结果。”
观音大士竖掌,善。
“啊哈哈,菩萨和大王原来是看上这个酒坛子了是吧?”孔琼楼作势就要卸下酒坛,连龙筋也可以一并还回去,什么能比小命更重要?“好说好说,送给两位,晚辈不要了!”
早已从行者处得知,秘境的主人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沉眠,是活的!!
前前后后,此地所有的上古大恐怖、大谜团,都跟那人脱不开干系。若非诗仙横渡苦海,不远万里跑回飞升墓场给死神送人头,喝破白骨大地,秘境还不知道会雪藏多少年。弄不巧,真就能熬到岁月之河滚滚流尽,天地成粉,把那大道玄黄也都撇在身后!
这等疯狂之举,实已超出了“疯狂”所能形容的范畴。
孔琼楼非是存心瞧不起面前的两位上古大拿,但无论从变态程度、毒辣地步、战力以及心志层面,都不及秘境主人的万分之一,这种不要命的事能掺和吗?
观音大士就是不撒手。
楚平王的两条手臂牢牢抓住案上的编钟,口中却唤道:“铜甬钟。”
“嗡!!”
钟鸣。
可这次不一样,似是在回答。
“飞,大!”
就两个字,铜甬钟在旋转之中开始上升,在上升的过程里又开始急速变大。很快化作米许,丈余,十余丈……冲破了大殿的顶壁,转眼又高过了曾显化在宏光内的百丈身躯,还在放大。穹顶也被冲破,零落的巨石则都被钟身挡开,一路破开土层,仍不肯罢休!
“轰隆隆!!”
大地隆起,冲破地表。
千丈,几千丈……整个上方的视野只剩下一座钟,将三人罩在下方。
孔琼楼仰着脖子,震惊到合不拢嘴,幡然醒悟,外面的楚平王未必比里面的差劲。因为在那里面,钟是假的,除了闯进去的孔琼楼等人和被叶狂徒带进去的凤冠,一切都是假的。但在外面,楚平王却可以掌控一件性命修持的古器!
一钟,一座巍峨大山!
那两条事先爬上钟身的手臂,早已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却拍打着大钟,发出洪大之音!
楚平王叹气:“可惜,没了星,丢了命,死了上古,连这破钟也只剩下一点威力了。有劳大士!”
这叫一点?!
恨不得拿酒坛去敲他的脑袋。
观音大士走上前去,单手捧起案上的人头,晃了晃仍被她牵着的孔琼楼。那两条腿会自己蹦,案上只剩下躯干。后者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将那躯干挟起,心道自己就是捡尸的命!
观音大士拽着他向上腾起,直接从古墓最深处来到地表,四处转身,像是在寻觅又像是在等待。
“寡人求活,也是为了求一个答案。”大士手里的楚平王人头却冷不丁对孔琼楼道,“当然了,还有权柄,佳丽,疆土,臣民……”
求的可真多!!
所以也就一样都求不成。
孔琼楼哑然,忽然觉得这位古王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大王求的不是答案,也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旦达到上古人王那个程度,说实话,什么都会感到腻。否则,他就不会撇下孟嬴那样的绝色,活葬自己。
“你能比寡人还懂自己?”楚平王道,“那你说,寡人求什么?”
“来过。”
“来过?!”
孔琼楼点头:“嗯,来过,有憾,终将会走,但仍是来过。”
“哈哈哈!”
楚平王的人头长笑,属于上古人王的气息,在那笑声中好似回到当年。
“可惜,你没有生在上古。神朝若是还在,寡人定要收你为贴身内侍大总管,弄不好还能封侯,让你权倾朝野。”
……贴身内侍大总管,那不就是死太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