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五傍晚,赵匡胤所部大军抵达距离京城开封五十里的陈桥驿,并在那里安营扎寨。当晚,赵匡义和张飞二人分别为赵匡胤带来了消息。
赵匡义自前几日秘密离开大军后,一路快马加鞭,只用了两日便赶到京城,并在城中赵匡胤心腹亲信、“义社十兄弟”之一的杨光义,以及许新生的接应下,顺利潜入城内自家府中。随后,其又在杨光义和许新生的帮助下,趁夜将自家一众家属亲族暗地转移到由赵匡胤信任之人主持的定力院中藏身。待到家人安顿妥当,赵匡义便又连夜潜出城外,赶到陈桥驿这个赵匡胤大军的必经之地上与自家兄长会合。得益于事先计划的周密,以及城内自家心腹亲信的协助,所以,无论是从转移家人的过程来看,还是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赵匡义这趟京城之行都称得上是成功的,甚至是完美的。
与赵匡义此行极其顺利的完成了自家兄长交给的任务相比,张飞这边的任务却办得磕磕绊绊、非常棘手。正打算在新主子面前露一手、显示一下自己及手下能为的张飞,才刚下令“飞燕堂”在瀛、莫、易等赵匡胤要其重点关注的各州分堂加紧对当面北平军动静进行打探,还不等这些接到指令的分堂有所动作,便几乎同时遭到了不明势力的突然袭击。尽管这些分堂的探子也进行了一定的抵抗,而且其中部分分堂的反抗还非常顽强。可一则袭击来得非常突然,“飞燕堂”这边仓促应战,始终处于被动。二则,对方在人数上又占有绝对优势。这样一来,“飞燕堂”各分堂也就无可避免的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对抗中完全处于下风,只能勉强进行招架。结果,不过短短两天时间,“飞燕堂”各分堂便损失了过一半以上的人手。其中,一些分堂更是因为应对不及而全军覆灭、无人生还。而那些还保存了一些实力的分堂,为了避免重蹈其他分堂被全歼的覆辙,也只得连连后撤,以此来为自己争取一些重整与恢复的时间。随着前沿分堂的后撤,“飞燕堂”对北平军可能的南下行动的打探与监视行动自然也就无力维持、彻底中断。至此,在北平军面前,赵氏集团实际上已经变成了聋子、瞎子,失去了先机。
突然的袭击、巨大的损失,对刚刚因为受到赵匡胤看重、打算凭借此番对北平军的监视行动立下功劳,巩固自己在赵氏集团中地位的张飞来说,不啻为当头一棒,当即就把他给砸晕了、砸懵了。待到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后,惊惧与恐慌的情绪也就随之而来。因为张飞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够得到赵匡胤的器重与提携,说服张存信归降自然是一个原因,而更重要的却是自己手中这支密谍力量。这支力量强,自己在赵匡胤心中的地位就会越来越稳固、也会越来越高。而一旦这支力量被削弱乃至溃不成军,那自己在赵匡胤心里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虽说对方或许还会看在自己劝降张存信的功劳上继续将自己留在赵氏集团中,可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形象也会由可以依仗的股肱之臣,变成乞求庇护与施舍的可怜虫——这是张飞绝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当消息传来,自己面前只有如实相告和谎言欺骗两种选择时,为了自己现在的地位、为了自己在其他赵氏集团成员面前活得有尊严、为了那虽然机会渺茫,却又并非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荣华富贵梦,张飞把牙一咬、心一横,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用蒙骗来保住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并去赌一把日后的富贵前程——当然,在决定冒险的同时,张飞也为自己事先安排好了退路。一旦事情败露,他便可以在心腹手下的接应下一走了之、消失得无影无踪,让赵匡胤自己去应付那如狼似虎的北平军。如此一来,赵匡胤从张飞这里得到的消息便是尚无北平军大军调动的迹象,“飞燕堂”各分堂正加紧打探,并及时回报,以保证此次监视行动万无一失。
有了赵匡义和张飞报告的这两条消息,赵匡胤既没了对家眷安全的后顾之忧,其对北平军可能干扰、阻碍自己成就“大业”的最后一点担心也随之烟消云散。就在大军驻扎陈桥驿的当天晚上,赵匡胤再次将军中的一众心腹亲信召集在一起,为即将进行的“大业”做最后的准备。
赵氏集团的秘密会议结束后不久,赵匡胤便命人摆下酒宴,以提前庆祝自己及众人立功受赏、加官进爵为借口,将军中所有够级别的将领全都请来,与自己一起开怀畅饮。或许是即将回京受封心情高兴、或许是成功平灭张永德感到心里痛快,总之,在那些非赵氏心腹、嫡系的将领看来,当晚的赵匡胤及与其一同饮宴的心腹亲信喝得是相当酣畅、相当尽性。以至于作为被众人敬酒最多的宴席主角,他们的赵点检、赵太尉最终被彻底灌倒,要由手下亲兵给抬回馆驿寝室中休息。
赵匡胤酒醉离席,这场酒宴自然也就随之宣告结束。不过,与那些非赵氏亲信嫡系的将领就此回自家营帐休息不同,赵匡胤的那些心腹亲信却并未就此散去。众人命手下重置酒宴,又推杯换盏的喝了一会儿酒,这才算是尽了性。待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赵普便端着酒杯站起身,对大家说道:“‘大业’成否便在今夜,还望诸位尽心竭力,将事情做得成功、圆满。为太尉、为诸位自己谋一个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吾等必不负太尉厚望。”在场众人也纷纷举杯,齐声呼应。
随后,赵普便宣布酒宴结束。众人出帐之后,各奔东西、依计而行。
是夜,在军中素来以知晓天文、地理,善观日月星像而为大家所熟悉的苗训,在楚昭辅的配合之下,于大营各处散布消息,称自己日观天像,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久相磨荡,此乃上天昭示,天命所在。
赵匡胤心腹亲信,李处耘、马仁瑀、李汉等在军中颇具声望的将领,在大营内四处联络,分头与相熟的将士私下聚会,宣称:如今主上年幼,未能亲政。朝廷大权皆落于**及一众不知兵的奸佞小人之手。我等在这里为大周出生入死,平灭逆贼奸雄,最后功劳却是他们的,天下又有何人知晓我等威名。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拥立与我等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赵太尉为天子。而后再下淮南、平灭李逆,犹未晚也。
午夜时分,军中一众将领闯入赵普、赵匡义二人正在议事的房间,纷纷表示要拥立赵匡胤为天子,以便为百姓求安定、为天下求太平、为自己求功业。对这一切早有预料的赵普立即大怒,喝道:“赵太尉对大周赤胆忠心,尔等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太尉必不会饶恕,还不快快散去。”
诸将领闻言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中有少数原非真心想反,只是打算随大流讨些便宜的投机者,见赵普如此反应,不由得心生胆怯,趁众人不注意时悄悄溜出屋去。不过,这样的沉默与犹豫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屋中剩下的那些意志坚定、真心实意要跟着赵匡胤行险谋富贵的将领再次上前,纷纷拔出配刀、配剑,呼喊道:“我等方才所言已是大逆不道、身死族灭的下场,又何惧太尉处罚。如今,我等决心已定。若太尉不从,我等又岂肯就此退下而令自家与亲人受那灭族之祸。”
眼见众将群情激昂,赵普心中暗喜,知道大事可成。其不着痕迹的与赵匡义对视一眼、微微一点头,而后二人齐声叱责道:“策立乃天大的事,自当小心谨慎、稳妥图之,尔等怎可如此随意放肆、狂妄乱言。”
待一众将领安静下来,并在其示意下各找坐位坐下后,赵普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张逆才剿,李逆依然在淮南兴兵做乱。若不早日剿除,只怕会令那些手握兵权的节度使竞相效仿。依赵某之见,不如先平定淮南,而后再议策立之事,似乎更为妥当。”
诸将闻言纷纷反对,说道:“如今朝中**干政、奸佞当道,此番叛逆未平便召太尉回返京城,其中必有蹊跷。若照掌书记所言行事,只怕不等平定那李逆,太尉已然为奸佞所害。现下太尉奉旨返京、大军屯于陈桥驿,朝廷并无半点疑心,正是率军入京、行那策立大事的最佳时机。至于那李重进,不过如张永德一般的跳梁小丑罢了。只待策立成功,吾等引兵南下,须臾间便可平定之。况且,若太尉坚辞不受策立,只怕大军亦无法继续前行。”
眼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众将的情绪也都充分调动起来,赵普便扭头对赵匡义说道:“事已至此,非你我可以左右,不若与众位将军约法三章。”
对于赵普的建议,早就心知肚明的赵匡义自然不会反对,闻言连连点头。赵普见状,便又对众将说道:“改朝换代、兴王易姓,虽是顺天意,更重要的却是应民心。如今,节度使各据方面,若京城生乱,说不得会有那居心叵测者效仿张、李,行那谋逆之举。若诸位将军能够严敕麾下军士,禁止其肆意剽劫,保证京城人心稳定,则地方节度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诸位将军亦可长保富贵。不知诸位将军以为赵某所讲是否在理?”
严肃入城纪律,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无论是赵匡胤的心腹亲信,还是那些想借着从龙之功、利用这改朝换代的机会谋取富贵的非赵氏集团嫡系将领,对赵普的这个提议均无任何异议,纷纷表示赞成。
随后,赵普和赵匡义又与在场诸将约定了下一步、或者说是第二天的行动方案。一方面,赵普命衙队军使郭延赟秘密进京,与负责守城的杨光义、王政忠、许新生等人联络,以策应大军入城。另一方面,赵普还安排了部分得力的嫡系将领,密切监视此时没有在帐中议事的非嫡系将领——那些曾参与最初的鼓噪策立行动,在遭到自己叱责后,又悄悄溜掉的家伙则是监视行动重点中的重点。对于那些与己方心思不同的将领,若是其敢在明日的行动中有任何异动,赵普这边只有四个字——格杀勿论。在场众将闻言轰然应喏,领命而去。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一早,赵匡胤依然宿醉未醒,于馆驿之中安睡,鼾声如雷。时近五更,天色渐明,馆驿周围人声鼎沸,声震原野。赵普与赵匡义按照事先约定,刚刚踏入赵匡胤寝室之内,昨夜与赵普、赵匡义共议策立之事的一众将领已然擐甲执兵,涌到寝室门外,一齐高声说道:“诸将无主,愿策立太尉为天子。”
赵匡胤闻言“大吃一惊”,连忙穿衣下床。不等他问明情况,众将已然拥进屋内,将其搀扶到寝室之外,并把一件早已准备好的黄袍披到他的身上。随即,众人环绕四周,大礼下拜,口呼万岁。眼见大事将成,赵匡胤心中虽欣喜,表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坚决拒绝。对此,在场众将岂肯答应。大家不由分说的将赵匡胤扶上战马,簇拥着出了馆驿,并立即下令大军拔营起寨,往京城方向而行。
大军行出数里,见那些没有参与昨夜策立之议的将领均或主动、或被动的跟随中军前进,并无任何异常反应,赵匡胤这才勒定坐骑,将一众将领召至自己面前,说道:“汝等既然贪图荣华富贵,拥立某为天子,那么便要听众某的号令。不然,某宁死亦不接受。”
众将闻言皆下马拜伏,齐声应道:“吾等必惟命是从。”
赵匡胤见状,也不令众将起身,而是肃声说道:“周少主与太后,某皆北面事之。朝中公卿大臣,除了那些误国误民的奸佞小人,亦皆我同僚比肩之人。汝等待之不得粗暴,更不可肆意欺凌。自唐季以来,各代帝王入就城,无不纵兵大掠、擅劫府库,以至京城大乱。此番进京,汝等务须约束自身及部下军士,断不可再有此等情形出现。汝等若能遵照执行,待大事已定,某定当厚赏汝等及众军士。否则,某一律族诛之。”
众将闻言焉敢不从,当即尽皆再拜于地,齐声领命。
显德九年阴历三月初六(西元962年4月12日)午后,赵匡胤率七万大军进至开封城北陈桥门外。
同日,钱远山、穆特尔率“靖难军”先锋部顺利队通过昭义军,进入卫州境内。此时,其距黄河五十里,距开封城尚有二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