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从容优雅,身材细瘦的中年绅士。
手中一柄狭长的细剑抵着一个健壮的中年农夫的脖子,那名农夫跪倒在地。没有来得及跪下的那个,现在正在他的边上躺着——细瘦的喉咙上绽开了一朵猩红的鲜花。
几名卫兵举起长枪,围定住两人。
整间房间都是从那个人的喉头喷射出来的血腥气味。
“够了,塞巴斯蒂安。”弗丝忒洛丝制止了那个中年绅士,“把他送进大牢就好。”
塞巴斯蒂安摇了摇头,那柄细剑迅速地刺出、收回。那个中年农夫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又重新演绎了和他同伴一样的死法。喷洒着鲜血,栽倒在地上。
弗丝厌恶地咬了咬牙。
“让联盟的人破费,那怎么好意思嘛。”塞巴斯蒂安脸上重新挂出微笑,用一面干净的白手绢擦拭他的那把锋利的细剑。
“我要你记住,无论你在我面前杀多少人,我都不会用你。”弗丝直直地看着中年绅士的眼睛,“我对你的杀戮并不满意。”
“那我就在您的面前杀人,一直杀,直到您满意。”塞巴斯蒂安微微行礼,“或者,到再没有人来杀你。”
“联盟自然有人保护我的安全。”
塞巴斯蒂安轻声一笑,“那毕竟是联盟的人。况且,”他拿剑又指着地上的尸体,“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联盟的人,在哪里呢?”他摊开手,一副嘲弄的样子,望着周围的卫兵。
“你?”一名卫兵恼怒得刚刚想要有动作,被他的队长拦了下来。
又让刺客伪装进来,的确是他们的失职。
塞巴斯蒂安继续他的嘲讽,“等大神殿建成之后呢?等大神殿建成之后,莫非也要叫刺客的血洒在圣洁的神殿之中吗?”他眼珠子一转,不怀好意地看着弗丝,“哦,我明白了。莫非你们是想让弗丝忒洛丝大人的血,洒在神殿之中吗?”
“大胆!”卫兵队长终于也忍无可忍。
弗丝示意他不要冲动,重新看向塞巴斯蒂安,“你究竟想说什么。”
“唉。”塞巴斯蒂安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无非是想亲自保证您的生命安全而已。”
“要是我把这个权力给了你,你会先拿来做什么?”
“虽然我很想把这些卫兵换掉。但是,”塞巴斯蒂安不屑地扫视了周围的卫兵一圈,“我会优先建议弗丝大人不要加班。每天给一两个人看病,那已经是恩赐啦。剩下的病人交给其他人,那刺客不少了很多吗?”
“你明知道有多少人需要我的治疗,还在这里一派胡言?”
“我希望弗丝忒洛丝大人可以明白,您是来做领袖的,不是来做一个医生的。”
“你这是在胁迫我?”
“不敢,不敢。只是给个建议罢了。希望您想想上一任月神的最高祭司,您的导师。想想她是怎么牺牲在自己的岗位上的,您或许就会明白。”
“我的老师年纪大了,并不是你站在这里污蔑她的借口。”弗丝有些恼火。
两年多以前,她年迈的老师,女神塞勒涅的上一任最高祭司,因为连续给太多的伤病治疗,最终猝死在救助别人的路上。年轻的弗丝仓促接替了这个位置。假如她的老师不死,她本可以在老师手下学习更多。那样她或许还能学习到许多跟月神殿以外的人相处的技巧。
“假如我说,”塞巴斯蒂安笑了笑,“老祭司大人是被人刺杀的呢?”
“什么!”虽然不是没人怀疑过,但旧事重提,还是触动了弗丝的神经。
她的老师从不与人结怨,又怎么可能会有人忍心刺杀一个这么慈祥的老太太呢?
“别在意,别在意,我只是随便一提。”肇事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给弗丝又行了一个礼,“弗丝大人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会在您的身旁。现在,请容我暂且告退。”
他优雅地戴上礼帽,推门而出。
他还会回来的,他下次回来,又是另一张面容。
……
谋杀和临时起意,完全是两码事。
扬虽然嚎叫得凄厉,但算是彻底明白了。
别人并没有起杀意,他也无法对别人痛下杀手。这很早就算是他的底线。
每次少女在沙子制成的台阶走上走下,他都抢身往台阶上面爬,却总是从突然坍塌的沙制台阶掉落下来,然后在地上疼得打滚。
随后他就安静了。比起杀人,他似乎更习惯疼痛。
顺手储存一点魔力,则是为了更多应对策略。
储存魔力需要集中大量精神。一名魔法师储存魔力的时候,至少不会在忙别的什么事情,起码他也要在休息——就是很闲。
扬现在就很闲。
除了尝试爬上沙梯,再从上面掉下来,痛得捂着自己的腿打滚,最后报复性地爬上前抢走少女的烤肉。剩下的就都是他的自由时间。
他有时候会盯着少女看,算是寻找弱点。
结果发现,对方虽然法力强劲,但是全身都是弱点,就像一只刚刚出生的羔羊。
“轰隆”,山洞的顶端传来一声剧烈的躁动,洞顶又打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洞中的沙子有意识地组成环装的阶梯,去迎接周身为沙子包裹的少女。
又平白过去一天。
少女步履匆匆地走向她的烤肉架,扬不禁笑出了声,她终于学聪明了。
前几次,扬从她面前抢走食物,甚至从她手里抢,她还只会眨着她那双可怜的大眼睛,默默地重新烤一串食物。有时,扬依旧很饿,索性把她第二次烤完的食物也抢了过来。而她则学会了更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然,继续再烤一份——何等的逆来顺受。
当然,那时候她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整个人就没有精神地趴在石桌上。扬觉得甚是有趣。这是他在洞里唯一觉得有趣的事,甚至还有一种自己才是洞主的错觉。
现在,少女又学会了一次烤两份食物。不是为了烤给扬吃,而是为了自己可怜的那一份不被抢。就像再倔强的老牛,多挨几下鞭子,总能学会怎么更巧妙地犁地。
当然,若扬像现在这样蜷缩在一角,不吃他的那一份,少女则会继续眨着她明晃晃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把另一份吃完。
少女对扬要杀了她的宣言毫无意识。
哪怕扬疯了一般朝她喊,“我会杀了你!”她也依然无动于衷。
就好像待在自己巢穴中的一只温顺动物。
扬更加下不了手。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在他死于饥饿,或者伤口感染,或者发疯之前,他很快就将死于脱水。
这个洞里太干了!
尤其是现在。
洞顶的洞口又豁然打开,正午的太阳正好直直地照进洞里,少女在脱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衣服。
扬不安地别过头去。
洞中的沙子被加热。扬敢肯定,这不仅仅是阳光照射的结果,这是少女给沙子施加了灼热的法术。因此,他才会感到周围的沙子这么滚烫。
少女把整个身体都埋进了沙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她闭上眼睛,正悠闲地做一场令人享受的沙浴。得益于此,少女的皮肤才能保持得这么鲜嫩。
扬等到少女整个人埋了进去,才转过头来。他没有功夫享受眼前的香艳场景,或者满足脑内的什么幻想。他很怕自己就这样会在洞里变成一具干尸。
但是,他也没有袭击少女。
他费力地爬向洞口的正下方,那里很热。他抬起抬头,洞口的正上方是明晃晃的太阳。若这真的是他掉下来的地方的话,那周围便是有许多树。
他更加费力地换右手支撑住整个身子,抬起自己的左手,随口念着“雷光·不管是什么也好·去吧”的胡乱咒文。三发畸形而又微弱的雷电法术朝着洞口飞出,这已经是他这次储存的所有量了。
每天,少女会洗一场沙浴,洞口也就大开数十分钟,这是单次打开的最长时间。若是什么人经过外面,看见了他释放的法术,说不定能叫人把他救出来。再不济,法术把周围的树枝打下一点来,他还能喝上一点树汁。
可是,他这次的运气真的到头了。
他释放的法术,从来没有被人看见。这次,也没有几片树叶从洞口掉下来——洞口的树枝早就被他砸了个精光。
扬索然无味地嚼着唯一的几片树叶——这下,真的不妙了。
洞在少女洗浴完毕的时候,又闭合起来,扬再也不想回头回避。
他盯着自己这双无力的废腿,“你们怎么就走不动了呢”!
他的意识也在缺水和饥饿之中,变得模糊起来。少女什么都不明白地看了他一眼,趴在沙坑里睡觉了。
扬拔出了他的短刀。
他死死盯着少女的背影,愤恨地拿刀戳着自己的断腿。现在,他的腿没有知觉,就好像是一包任由割划的沙袋。
他颓然地靠在石壁之上,短刀咣当掉落在一旁。
莫非他真的这么背,背到了天际?他努力回想,最近可一只小鸡都没有杀过啊,这算哪里的报应!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敏锐的鼻子却闻到了一丝湿润的味道——那是液体的味道——从他断腿的伤口上流出来新鲜血液的味道——他兴奋地一下子惊醒起来,好像一下子看见了绿洲。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他身上还带着这么两个大水袋——既然腿断了,那两条腿不就是最好的供水袋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开始疯狂。
扬贪婪地俯下身子,去喝自己腿上流出来的血,许多已经渗透进了沙子里。“不能浪费,不能浪费。”他贪婪地喊道,自从掉下洞里来,他还没有这么喝饱过。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的血居然会这么好喝。
他直到喝得自己一阵晕眩,好歹口总算不渴了。扯破了裤子上的布条,把大腿的根部紧紧绑住,随后再贪婪地把伤口上的血完全舔干,最后饱足地躺在石壁上。
他是要好好回复一下,回复一下流失的血。
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他鼻子前飘来一阵食物的香味,原来少女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烤了食物吃,现在已经快吃完了。
她正吃惊地望着刚刚醒来的扬看。
扬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她去吧。
更加令他在意的,是一阵来自洞口的聒噪。
有人在外面。
他这次真的看见了绿洲,“救……救我!”他没有什么力气,之前喝下去的一点点血并不能叫他喊出任何声音,他绝望地咳嗽起来。
他抬起左手,“雷光……”试着朝洞口释放雷电的法术,但是雷电才离开他不过数米就完全消失。
洞口的人没有任何可能听见。
“救我!”他微弱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清。
“沙、沙沙……”
倒是还有一个声音从上面传出来,伴随着一些沙子,从上面往下掉落。
“沙、沙沙。”
扬疑惑地抬头,他发现,有个金属的东西,正在不断地捅着洞口的沙壁。
“沙、沙沙。”
扬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只知道它在往外冲,它居然要往外冲?
“扑哧!”那金属把石壁捅了一个口子,往洞外飞远了。
扬从那细小开出的洞口,望见了深邃而干净的天空。
洞口外的聒噪突然停了下来,安静了半晌。看样子,那些人是已经走远了。
扬颓丧地靠着石壁,这是他最接近希望的一次,现在已经完全落空了。
他以前的运气很好。他被弗丝救活是他命不该绝,他的运气好,所以叫他侥幸从大牢里出来,而不是被教会抓走。
他的运气今天到头了。
扬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想着再吼一声,也不考虑喝自己的血,更不提吸收那名少女了。
他太累了,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么奇怪的阴沟里帆船。
虽然他的命不值钱,但这种廉价的死法也是闻所未闻。
他甚至还听到了夜晚的虫叫,牢里狱卒鞭打他的声音,还有血魔法结社的那群怪人醉酒的窘态——要不是认识了这些怪人,他也不至于掉到这里面来。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一劳永逸地睡了——真是窝囊。
他尽量不去想这些烦人的角色,要是能活着出去,他想把自己的命活得值钱一些。
但是,脑中这些人的声音却不断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令他不得安睡。
“别吵!”他不耐烦地吼叫一声,声音小得却好像蚊子叫。
“喂、喂……”是两声简短的喊声,后一声比前一声更响,震得他耳朵发麻。
有人在使用强音术!
“喂、喂,”那个声音简短地又喊了两声,一个懒散而年轻的女声清了清嗓子。
扬急忙费劲地撑起自己的身子,喉咙“呜呜”地喊不出话。
“影风扬在吗?血之结社新收的小弟影风扬在吗?你的老哥老姐们还等着你回去做饭呐!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扬的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一个高大的红发女人形象,她有着宽广的胸襟和慈善的面庞,她的背后生出血拼接成的轻柔翅膀,身披纯白的长袍,她正向他微笑,伸出了手。
天使!
“在……”
脱口而出的第一个词,同样被强大的强音术强化的瞬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颤抖,陡然变调。
“莉莉丝,我在这儿!”他幸福地呐喊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