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尘土被墨杀磅礴的气势逼迫,自地缝深处飞扬而出,洋洋洒洒围绕枪身化为一圈圈或半或整的圆。
这些在三苦寺,不知安静寂寞了不只多少年月的尘土,此时尽数飞舞于半空之间。墨杀枪身散出的金色光芒,经过尘土折射,远远看去如同一条金色土龙,而龙头所在,就是墨杀枪尖的一点寒芒。
这条金色土龙,动若雷霆。前一刻,枪尖与柳随心尚有十步距离。而这一刻,竟是呼啸着扑倒柳随心的面前。
这般突如其来的一枪,柳随心的应对更快。
她的思绪如闪电般,将自己平生所学滤过一遍,然后转瞬间想出十种可以完好无损接下这一枪的方法。只是无论哪一种方法,耗费时间过长。而很明显,这杆铁枪的主人,并不会给自己任何时间。
于是,柳随心眨了眨她明媚如春风般的眼睛。就在柳随心的眼睑堪堪合上,电光火石之间,墨杀的枪尖已经刺到柳随心的琼鼻之前,相距仅仅一线。
然而,就在这一顷刻间,柳随心的身形遁入空气之中,如一缕春风,失去所有痕迹。不是腾挪闪避,不是轻身步法。
事实上,林秦这一枪,看似刚猛如迅雷,有去无回,暗含一十六种变化。早已将所有可能的退路封死。
面对这般强大到近乎不讲道理的一枪,柳随心以一种更加不讲道理的方式,直接了无痕迹的消失。春风了无痕,剑心六合中唯一以退为进的一式。剑圣绝学自有其不凡之处。
以绝杀之心摧动的一枪,落在空处。林秦的脸上虽有遗憾,却并没有失望。
已然知晓这女子剑圣身份的林秦,从没有奢望过能够一击必杀。若真能做到,或许,林秦才会失望于剑圣之名。
林秦的手掌紧紧握住枪身末端,右手臂上的肌肉,高高的隆起。右脚在地板之上狠狠一蹋。凶猛狂暴的铁枪,被林秦生生扼住了去势。然后,他躬身拧腰,低喝一声,墨杀呼啸着在半空甩出一个半圆。
这杆灌满灵力的铁枪,沉重到了极点。林秦却能举重若轻的将其收回,收招转势之间,凝聚在枪尖只待喷薄而出的枪式,尽是点滴未泄。此人对于自己力量的把握,已经不是天赋两字所能概括。
只有无数次于生死间拼搏厮杀,将超负荷使用自己力量看成一种常态,才能有如此秒到毫厘的掌控。也不知他尚且青葱的岁月里,遇到过多少生死间的抉择。
柳随心的身形再次出现,却是在林秦的身后。明亮如秋水的长剑紫电已然握在掌间。一道清冷的剑意,自剑身喷吐,柳随心向前递出一剑。
而这时,呼啸的墨杀铁枪,恰好横扫而回。枪身排开层层空气,竟是快了长剑一步,扫向柳随心。
作为剑圣一门的不传之密,春风了无痕,并没有任何破绽。无论退去或是显现,皆如春风化雨,了无痕迹。
林秦之所以可以抢先一步,将铁枪后发而先至,只是因为他的直觉如此告诉他。
这种生死搏杀之际,却把生命交给自己的直觉,看似儿戏,林秦却偏偏这般做了。只因为,他早已经习惯并且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之所见,可以是幻视;耳之所闻,可以是幻听;心之所感,可以是幻觉。而只有直觉,是他在战场,无数厮杀间磨砺而出,比野兽的本能更加可怕,更加敏锐的天赋。
所以,林秦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觉。既然直觉告诉自己如此去做,那便如此去做。正是如此的毫不犹豫,才使得林秦抢先一步。
这个时候,林秦的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寒冷的目光中却没有任何骄傲自得之色,只有更加的警惕。
墨如黑漆的铁枪,扫出一道深色的痕迹,就像是有人在空白的白纸上浓墨重笔的划了一道。枪身扫在长剑之上,长剑碎成无数碎片。枪身扫在柳随心的身上,柳随心碎成无数碎片。
不再是了无痕的春风,却是光影编制的虚幻。剑心六合的另一势,分光掠影。这虚幻竟是骗过了林秦自傲的直觉。
然而,真的如此简单的骗过了吗?
林秦嘴角一丝肌肉,轻微的不可查的抖动一丝,像是自嘲,却更像嘲讽。这一丝细微的变化霎时消逝,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却被坐于角落的陈玄清晰的扑捉。
陈玄心中暗道,这些年轻人,正是一个赛一个的油滑。
九霄苍穹之间,落下一道紫色的雷电。破空之声由远及近,那是劲风吹过柳随心的宫装,裙摆摆动的响声。
再一次面对剑心六合中最强的一剑,林秦没有半分慌乱,心中只有不屑:一样的招式,你竟是以为我还会再上一次当。既然你真是如此以为,你若不输,可还有天理。
就在林秦意动之时,墨杀枪尖向上挺出,向着紫电逆迎而上。
从最开始的直刺而出,到此刻挺枪而上,墨杀的枪势一变再变。按常理计,早应该衰竭。而事实,这正是柳随心所要的。
然而,这杆长枪的主人,乃是靖海军少帅。咕咕坠地时,抓到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兵书,入睡前听得小故事亦是兵书,启蒙的第一本读物,还是一本兵书。
所谓,兵者,诡道也。伴着兵书长大的林秦,从来都不是什么至诚君子,更不知诚实守信为何物。十三岁初入兵营,就能将一营的老兵油子整治的服服帖帖。
这样的人,又怎能用常理来计。
就在林秦出手的第一招,就已经演算之后无数种可能。而现在这种场合,只是他所演算的可能中的一种。
铁枪发出阵阵嗡鸣之声,随着一声声嗡鸣。看似转淡的枪势,竟是变得愈来愈强。片刻间,甚至超越林秦刺出的第一枪。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无论是最开始的那一刺,还是后来的横扫,虽然每一招看起来皆是铁血凶悍,然而真正的枪势一直被林秦凝在枪身,从未泻出半分。
能有如此想法,已是难得。若要做到这些,还是那一句话,需要对于力量妙到毫厘的掌控。
灌注入墨杀的灵力,一波接着一波,却始终被凝在一处而不得发。这就好像汹涌澎湃的洪水,一浪接过一浪,浪浪相叠,却始终被堵在水闸之内,不得倾泻。堵塞到了极处的洪水看似平静,然而平静下却又大凶险。只待一个契机。
天地之间变得黯淡,林秦身上的金芒尽数收敛。与方才光芒万丈的林秦相比,此时的林秦普通的像是邻家男孩,又像是田野地头的老农。墨杀铁枪同样变得黯淡无光,黑漆漆的枪身如一块沉默的顽石。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林秦的枪势突然消逝于无,而是积攒多时的灵力终于到了喷吐的一刻,隔离着滔天洪水的水闸终于到了开闸的一刻。
然后,自一点枪尖之上,绽出金芒。这一点金芒,似乎只有米粒一般的小,又似乎无限之大。
就在米粒大的金芒绽开一刹那,周遭一切变得无比安静,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林秦满意的看着自己刺出的这一枪。这一枪是此时的他能刺出的最强大的一枪,也是二十五年来,他刺出的最强大的一枪。对于这样的一枪,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感到满意。
而这个时候,惊雷一剑也终于到了。
铁枪与长剑再一次相遇。山道之间初次相逢,长剑胜了铁枪一筹。然而不同于山道间仓促相逢,这一次相遇时的铁枪,爆发出他所有潜能。
面对如此强大的一枪,却不知是铁枪更寒亦或是长剑更冷?
以修为而论,柳随心的境界比林秦要高出半筹。然而也仅仅只是半筹。剑心六合的绝学,多是以轻灵巧劲取胜。而林氏一脉的金乌神术走的却是至霸至强的路数。
所以当林秦刺出沛然莫御的一枪时,柳随心便知道,自己终究是败了。
铁枪长剑相触,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栖于林间的飞鸟,被这声鸣响刺激的纷纷飞了起来。这一山头的飞鸟,许许多多,扑腾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着,鸣叫着。一时间,寂静的首盘峰上嘈杂不已。
紫电的剑身,弯曲出一条夸张的弧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最后一刻,柳随心撤去剑身之上的灵力。剑身如一块弹片弹起。
一道磅礴之力,自剑身传至右手,然后向着全身各处蔓延。借着这道磅礴之力,柳随心逆飞而上,如一只轻巧的飞鸟,退到一道土墙之后。
这道磅礴之力,竟是层层相叠,在柳随心四肢百骸间不住冲击。明妍亮丽的脸色变得惨淡如白纸。自神慧魄中,调出一股灵力,方才压住这道异力。
熟谙兵法的林秦,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心。秉承趁你病,要你命的兵家最朴素的观念,毫不犹豫的向前踏出一步,铁枪舞动如墨龙。
低矮的土墙轰然倒塌,扬起的泥屑之后,冰冷的铁枪索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