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又回到花药的坟冢前。
离开客来居,安生又去了趟常宅,自然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那些迫害过花药以及自己的人,都已经死了。常三与叶言甚至被他砍下了头颅。安生还记得这些人死前的面孔,有愤怒,有绝望,有怨毒。
无论如何,这些都与安生在没有关系。死者俱往矣。安生只是有些累。
复仇将压抑在他心头的邪火,尽数的宣泄而出。然而,当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无所有。天地苍茫间茕茕一人。
安生坐倒在地上,双眼空洞。
与这世间多数少年少女成长不同。在安生五岁那一年,他便曾站在悬崖前,思考着死或生的问题。
在崖坪上吹了半日的山风,安生最终退了回来。然后,他问了老乞丐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而活?”
老乞丐摸着他的头,乐呵呵的告诉他:“人从来都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而不能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
老乞丐又告诉他:“既然活着都没有活明白,何必再去思考死的事。”
从那时起,他就真的再不去想有关于死的任何事。
今天,在花药的坟冢前。安生终于又开始思索有关于死亡。因为,他发现自己有些活明白了。
活明白了就有资格去想死的事。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一个老乞丐摸着自己的头告诉自己,什么是死。
安生的思绪飘出去很远,他忆起十五年间的点点滴滴。然而,他忆的最多的还是有关于花药的一切。
在那间昏暗的地牢里,他抱着死去的花药,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他回想起花药留给自己最后那一句话,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更加自私的活下去。活下去,带着两个人的希望。
安生抬起头,看了看花药的坟冢。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老乞丐的坟冢前,喃喃自语的说道:“活着是为了活着本身。那么死亡是为了让活着的人更好的活下去。我说的对吗,爷爷?”
两座并立的坟冢前,只有一朵白色的小花摇曳着,摇曳着。
。。。。。。
安生并不知道,就在他对于生或死进行胡思乱想的时候,整个叶城快要沸腾了。
县守李瀚站在客来居那间雅间的门口,急得团团直转。
今日,叶城的这两宗命案,死亡人数之众,骇人听闻。这般的案子,怕是遍数启元年间帝国发生的所有案子,也找不出一件。
按照常理,发生这样的案子。县府的差捕是一定要到场的。而此时,府衙的所有捕快,全死在了这间雅间内。
华安街上那宗命案,死的人其实更多。只是死在此处的皆是官府的差人,所以影响更是恶劣。
在自己的管辖之下,发生这般的事情。可以想见,自己今后的仕途,已然变得黯淡无光。
李瀚大人头上也不知要多添多少白发。
客来居的红木楼梯被踩得吱呀作响,来人的脚步很乱。这人穿着身青色的道袍,正是三清观的道士马一山。
李瀚怔了怔,他差人去请的是月无期。却不想把三清观的观主请了来。
马一山没有解释什么,有些焦急的问道:“都在里面吗?”
李瀚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走进雅间。
屋内的血迹已经凝固,色泽发黑暗沉。隔了很久,屋内仍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现场被小心的保持着原样。
只是腐肉与血迹,吸引了许多苍蝇蚊虫。
马一山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便觉得腹中有些恶心。他从怀中掏出块洁白的丝帕,干呕了一阵,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李瀚站在他的身后,并不比马一山好受。只是他一想到自己的前程,强忍着胃袋中泛起的酸液,催促道:“马道长,可有感觉到什么?”
马一山闻言,收起丝帕,闭上双眼,仔细的感受着房间中的天地元气。他查探到了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
“确实有修行人来过。”马一山说完,转身走了出去,竟是不愿在这房间中,多待上片刻。
。。。。。。
县衙的书房内,李瀚正写着封折子。叶城两宗命案干系重大,两宗命案间又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尤其是其中还有修行者的参与。
这样的案子,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守,就可以解决的。所以,回到县衙的第一时间,他便给郡守上书了一道折子。
这道折子写完,又被李瀚大人连戳了三个加急的红印。才送给驿馆的驿差。由一路的驿馆转送,以最快的快马加驰。在当天夜里便送到楚郡郡守的府上。
楚郡郡守在当天夜里,挑着油灯将折子上的内容详细的读了一遍,冷汗直冒。
以他敏锐的政治直觉,嗅到此间可能存在的问题。努力控制着还在颤抖的手,又给自己的恩师御史大夫写了封密信。连着叶城县守的折子,一道继续向上递去。
仅用了五天的时间,这封楚郡发出的密信,便辗转来到荥阳御史府。
老御史大夫云水上眯着老眼先看完楚郡郡守的密信,又取出李瀚的折子看了看,取了支红笔,在李瀚的折子上写了个驳回。
然后,老御史开始给楚郡郡守写回信。
那封信中先是就楚郡郡守提出的关于自己身体方面的问候简单的答复了一番,拉了拉闲话家常。
接下来,笔锋一转,隐晦的提到叶城官吏腐败问题,以及官方与地方恶势力相勾结的问题。
最后,云水上大夫语重心长的叮嘱楚郡郡守,官府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触犯越典的歹人,但也不能包庇自身队伍中的蛇虫鼠蚁。
将这封长长的信件写完,云水上吹了吹还没干透的墨迹,把这封信以及那道驳回的折子,寄回给了楚郡郡守。
做完一切,老迈的云水上从自己桌案上又拿出一封信。这封信用的是最廉价的黄芽纸。邹巴巴的纸面上,只是零星的写了几个字。
云水上在捧着这封信的时候,却十分的小心,甚至于比捧着圣旨还要小心。因为,这封信是一个老和尚写与他的。
那是在楚郡郡守的信到达前两日,这封信便经过特殊渠道送达御史府。打开信封的一瞬间,云水上看到信件最后落款写的行空两字。老脸上每一条褶皱,都如春季里的野花一般烂漫绽放。
其实,帝国中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人们更多的称呼这个名字的主人:有求必应活菩萨。
一番书信来往,启元十五年一件本该震动朝野的大案,被重新定义为彻查贪污腐败的案子。那道本该上达天听的折子,甚至根本没有送到御书房中,便被御史大夫以他合法权限打了回来。
楚郡的郡守在收到云水上回信的当天,收拾好行装,点齐了人马,奔赴叶城。
云水上的信中并没有告诉他具体如何行事。做为一方封疆大吏,自然明白恩师的意思。楚郡的官场发生一场剧烈震荡。这场震荡的源头便是叶城。
随着一轮一轮的洗牌,自然有几家欢喜几家愁。
而这一切的一切,皆因一人而起。
作为所有事情的起因的安生,却没有丝毫自觉。甚至他根本不知道,楚郡的官场有这么一场大地震。
这时候的他,已经踏上前往帝都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