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元节眼看也没有几日光景了,杨涟却接到了朝廷的圣旨,浙江巡抚杨涟调任北京都察院任左副都御史,立即启程赴北京上任,浙江巡抚一职另有任用。
对于李沐进京参加会试的请求,内阁原则上表示不赞同,但是如果在保证一切政务照常运转的情况下,可以一定程度的同意他的请求,但是会试结束之后,必须马上返回东南就任。
看来对于京师里的大人物们来说,也越来越感觉到了李沐隐隐约约的威胁,开始有意无意的想把他排除在中心权力圈子之外。
在京杭运河的岸边,李沐和杨涟正在相互道别。
“老师此去,为了安全起见,到了徐州以后,还是转道河南进京的好,山东现在遍地战火,实在是无力护得官船安全。”李沐认真道。
“唉,我知道。”山东战火未平,熊廷弼其实已经到了山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进兵,朝廷一天三道旨意催促,但是熊老督师就像快硬石头,任你怎么说,就是没有进兵山东腹地。
“朝廷这么急着召老师进京,是那边顶不住了吗?”李沐低低的问道。
“是啊,阉党这些时日,气焰更是比以往嚣张了数倍不止。前些日子,户部尚书吴老尚书,因为筹饷不力被罢官,魏阉让礼部右侍郎顾秉谦迁了户部尚书,谁不知道顾秉谦当了那么多年编修,礼部出身,长这么大都在管修书那点破事,结果这一次让他去做户部尚书!去管国库!他顾秉谦算盘珠子都认不全,竟然当上了大明的度支使!”杨涟气愤难忍,提高了声调道:“中书汪文言上奏反对,结果直接被下了镇抚司诏狱,首揆叶阁老,阁臣韩阁老出面,好不容易说服北镇抚司的刘乔没有对汪文言下死手,结果那老阉奴一怒之下换了刘乔,让许显纯去做了镇抚,这还没有几日,就定了个莫须有的诽谤君上的罪名,这要是让那帮阉党坐实了,是要杀头的!”
“老师老师,不能冲动啊,你只是个左副都御史,现在阉党权势滔天,根本不是一个人,一张奏折能改变的,只有积蓄实力,缓缓图之才是王道啊。”李沐有些焦急的说。
“积蓄实力?怎么积蓄实力,现在大明六部,四个在那老阉奴手中,锦衣卫,东厂,都是他的鹰犬,加上。。。对了,还有你,名震天下,手握四万精锐,首牧东南的李战神,都是他一个阉人的手下,还能怎么积蓄实力,忠志之士屡遭迫害,苍生百姓战火流离,大明天下黑暗至此,竟然没有正义之气一丝一毫的容身之地了!”杨涟仰天长叹一声,一时间,李沐甚至看到了老大人眼角的泪光,无奈啊!无奈。
“老师,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什么党都不是,党争误国,争得越惨烈,于国家危害越大。”李沐苦笑道。
“我知道你无意这些党同伐异的招数,但是云琪,你要记住,你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不是你想独善其身就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去和别人争,自然会有人来抢你的,这个世道,如果不从阉党手中争取一些权力,那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杨涟目光炯炯地对李沐说。
“好在内阁还有叶向高,韩爌和刘一燝三位阁老,局势还有转机吧。”李沐沉声说道。
“哼,你看着吧,要是再没有人出声,任由阉党胡作非为下去,难免他们不会把主意打到三位阁老身上去!”杨涟气哼哼的道。
“无论如何,老师,此去京师,还是先保护自己要紧,都察院,那可是虎狼之窝啊,左都御史崔呈秀可不是什么好人,老师还要提前有些准备才是。”李沐担心道。
“他敢,崔呈秀要是敢跟老夫尥蹶子,老夫拿着扫帚,把他从都察院打到太常寺去!”大明都察院和太常寺是邻居,两个衙门门挨着门,这也就是杨涟这个性格的,一个副都御史硬是扬言要揍左都御史,人家比他整整高两级呢!这样的性格,怎么让李沐放心的下哟。
“我这里有一封奏章,待我到了京城,你帮我发出去,记住,我一到京城,就立刻发出去,片刻不能迟疑,也不能留任何拓本,否则我就有大祸临头了。”杨涟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本明黄色的奏章,封面上还是写着浙江巡抚的官职,不知道到底写的什么内容。
“发之前,不要看。”杨涟沉声吩咐道:“好了,老夫要走了,云琪,此一别,山高水远,不知道还能不能相见。”
“老师真是说笑话呢,我过一段时间还要去北京参加会试,到时候肯定去请老师喝酒。”李沐笑着道。
“到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见得好。”杨涟带着莫名的意味,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沐道。
“不妨事,就算世人说我是阉党,说就说了吧,莫非老师不敢陪我喝这个酒?”李沐以为杨涟是害怕和自己见面,李沐会因为结交东林党人而被阉党打压。
“再说吧。”杨涟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的道:“云琪,大明的未来,你要担起来,不要怕,终究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给你在前面开路的。”
“送老师。”李沐自认识杨涟以来,第一次跪在杨涟的面前,以师生之礼向杨涟拜别。
“后会有期。”杨涟也似乎是动了情,但是立刻就转过头去,踏上了官船,带着一个老仆,一个书箱,往北方而去。
历任锦州巡抚,浙江巡抚,牧民百万的杨大人,卸任北归,只有一人,一船,一箱书而已。
而在此时,杭州城的一处小型会馆之中,却来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
平时一身蓝色汉装的李妍儿出奇的穿上了朝鲜的服饰,似乎在等待什么重要的人物出现,恬静而又有些慌乱。
“妍儿。”一声威严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听得李妍儿身形一震。
“参见大妃。”李妍儿一身红白色的长裙,双手平举到额前,跪在蒲团上,对着屏风的方向郑重的行了一个大礼。
从屏风后传来了一个看上去颇有威严的贵妇,穿着一身同样的朝鲜宽裙,眼色冷漠的看着跪在蒲团上的李妍儿。
对于李妍儿来说,唯一能让她口称“大妃”的,就只有绫阳君和她的祖母——仁穆大妃了。
只是两年时间,仁穆大妃看起来过得并不是太好,要是仔细算年龄,仁穆大妃现在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已经显现出一副难以掩盖的老态来,走路也是轻步缓移,仿佛非常吃力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这个祖母吗?”仁穆大妃冷然一哼,对着地上的李妍儿一字一句道。
“明露不敢。”
“说朝鲜语。”
“明露不敢。”李妍儿听到仁穆大妃的吩咐,又用朝鲜语重复了一遍。
“明露,我冒险来杭州,也没有时间跟你拐弯抹角,李沐倒行逆施,软禁你的亲哥哥,你还在他的身边服侍他,是不是有助纣为虐,六亲不认之嫌?!”仁穆大妃语气严厉的用朝鲜语质问道。
“大妃,明露不敢,明明是王兄在朝鲜先要对李大人下手在先,李大人是无奈之下才设法反击,控制局面的。”李妍儿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真是可笑,在朝鲜的国土上,难道他软禁朝鲜的大王还有理了?这件事,要是让大明的朝廷知道,他李经略背上一个插手属国内政的罪名,最轻也是罢官回乡。软禁朝鲜王,控制朝鲜王家卫队,说他想造反也不为过,你以为泱泱天朝,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仁穆大妃依旧冷笑着道。
“大妃,李大人已经被逼到绝境,难道束手就擒否?”李妍儿气极反笑,摇头说:“真是强盗逻辑。”
“放肆!”仁穆大妃一声怒喝:“明露,你就是这么和祖母说话的。”
李妍儿吓得赶紧低下头道:“明露知罪。”
“好了,你作为朝鲜国使前往大明递交国书,时间这么久了,也应该完成任务了,时间到了,也该回去了。”仁穆大妃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了当的用命令的语气对李妍儿道。
“大妃,明露不走。”李妍儿语气坚定道。
“明露,你要知道,李沐并不是你的什么人,我才是你的祖母,现在的朝鲜王是你同宗同源的哥哥,我们才是你在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你真的为了那个男人,放弃所有的亲情和家族,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对着祖母和兄长举起武器吗?!”仁穆大妃似乎毫不害怕李妍儿翻脸,冷笑着说:“你也别想着一死了之,我朝鲜的郡主和国使在他李沐的手上出了什么事,只要大王一道奏折送到天朝,也够他李大人喝一壶的。”
“大妃,你不要逼明露好不好。”李妍儿眼泪一滴一滴的滚落下来,心里经历了无数的挣扎。
“明露,你已经没有了父母,跟了那个男人,再被王家抛弃,和孤儿有什么区别,你想清楚了,中元节后,随我坐船回国,还是留在那个人身边做孤魂野鬼,想好了再选。”冷漠的抛下一句话,仁穆大妃没有再看这个以前非常喜爱的侄孙女,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了。
“云琪哥哥,王兄,这要我怎么能选啊。”李妍儿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天地不仁,为何要让我生在这王侯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