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总是多雨,尤其是春秋时节。即使是富硕的江南道,也总有人在雨中奔波,谋求生计。
而有钱人家,看腻了雨打芭蕉的惬意夏日后,又迎来绵绵秋雨,送走暑气,无论是与老友烹茶听雨,还是伴雨入眠,都是一桩美事。
在这场秋雨中,歌潭城最有钱的余力,心情却十分糟糕。
有些事,已经不受他的控制。
余家第三家铺子被劫,虽然幸得提前布置,有江湖高手守卫,余家票号死伤惨重却没有破财。票号中的现银还没来得及被贼人搬走,护卫就已赶至,将五名面具人抓到余力面前。
此时五人齐齐扑倒在地,嘴里发出诡异的怪笑。本来护卫是想让他们跪在余力身前,一棍子打在腿上,没想到他们几人就这样往前扑去,直接趴在地上。
余力食指轻扬,便有人会意,上前掀开一人面具。不过是一张寻常青年人该有的面孔,只是带着不该有的癫狂神情。
“药?”
只是简单的发问,身旁的重楼公子却立刻领悟其意,道:“未查出用药痕迹。”
“那么,他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嗯……像条疯狗。”余力继续说道。
重楼公子答道:“依我所见,应当是言语蛊惑。”
余力道:“说说话就能使人发疯,还可听令于他。若有这般本事,我们不如认输罢了。”
重楼公子道:“自然不会是三言两语就让常人发疯。这些人应当本就是心智失守,让那人趁虚而入。”
余力道:“如何掌握时机。”
重楼公子道:“若换做我来行事,应当先行设计恐吓……我想起来了,第一次此人出现时,那名活下来的护卫曾言,见到鬼怪。想来便是类似的法子惊吓,然后蛊惑。”
说到这里,重楼公子仿佛想起什么,上前将几人面具一一揭开,果然在这五人中,寻到了天字号金铺被劫时,幸存的护卫。
那名护卫也如方才的青年一样,神情癫狂,不似正常人。
“那日回府禀报时,还是常人模样。不过几日便是如此,真是一场瘟疫……”
余力听完重楼公子的结论,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开口却说起别的事:“你曾说你在重楼派修行,又因资质不佳,未有建树,被赶出重楼,但心中对师门仍怀敬意,故此才叫重楼公子。”
重楼公子道:“老爷好记性。”
余力道:“天下三宗,蜀山剑派为六道剑神鲁正礼长孙所立,故称剑道正宗。除此以外,千年前无上真君后裔所建立的青云门,主修长生仙道,称为道宗。比起这两家祖上都出过仙人,源远流长的大派,位于三宗之末的诡宗重楼派,从未有过如何惊世骇俗之辈于世间行走,却最受人敬畏。无他,只因诡宗所长之诡道,既是纵横术,又是机关术,两者取其一,可谋一国。那么你所学的,是哪一样。”
重楼公子道:“老爷见多识广,我在老爷面前,如一丝不挂,被看得透彻。”
余力面无表情道:“回答我的问题。”
重楼公子道:“既然敢为余老爷的谋士,自然修的纵横术。只可惜学艺不精,未成大家。”
余力冷眼凝视重楼公子许久,缓缓转过头去。便是这样的目光,让重楼公子后背冷汗湿透衣襟。要知道,余力只是普通人,身上没有半分武艺修为,而重楼公子,却在重楼派修行近二十年,早已不是肉体凡胎。
若世人为鸡鸭,重楼公子至少也是一条豺狼,可是余力那一眼,宛如蛟龙,令重楼公子双腿发软。
“那个面具人,是叫戏命吧。”余力说道,“他好像,不受你控制啊。”
重楼公子闻言立刻双膝跪地,不敢多言,甚至连饶命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私下串通戏命和白衣文士,劫掠余家商铺,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余力查出端倪。
余力很满意重楼公子的反应,继续说道:“我不喜欢疯子,你知道的。不受控制,就容易出现意外。处理掉他。另外,抢劫地字号金铺那人,我对他很有兴趣,带来见我。看得出来,这两个人,都不是靠钱能打动的。可惜我只有钱。”
说着,余力躬身拍拍重楼公子的肩膀,温和却又阴冷的说道:“所以我需要你。说真的,我并不讨厌你做的这些事,除了显得蠢笨以外,的确很有意思,至少思路不错。我手下很多人,都不如你。
“可是你记住了,是很多人,不是所有人。你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如果再出现票号这种意外,那么,死是你最轻松的下场。你还不够聪明,不要以为能跟我玩什么手段。你不过是重楼弃徒,而我……
“我可是余力啊。”
说着,便丢下瑟瑟发抖的重楼公子,和趴在地上癫狂大笑的五名面具人,转身进入细雨交织的雨幕,自有人为他撑伞。
厅堂之内,重楼公子颤抖的身躯渐渐和缓,他从地上站起,又恢复往日气定神闲模样,仿佛刚才被吓得话都不敢说的人另有其人。
他看着余力离开的背影,摇开折扇,掩住口鼻。
折扇之后,是一个阴谋得逞的诡异笑容。
“无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无知。”微弱自言自语,只有重楼公子自己能听见。
歌潭城郊外的农家小院。
这是白少爷和小弟的住处,他不住白府,很多年。
而白府的主人,也因常年不在歌潭,未住过白府几日。
所以那座堪比余府的气派豪宅,如今变成了一群白少爷从外面捡来的丫鬟们相聚的乐园。
那里没有主子需要服侍,各人自行其事,做好自己的清理打扫工作,便有月钱可领,一团和气,实在是让整个歌潭女子都羡慕的地方。
毕竟,这里,有钱,有自由,还有白少爷。
只可惜,白少爷很少回来,或者说,从未回来。
他只是和小弟住在郊区的小院,除了不养鸡鸭,不务农活,便和普通的农户,没多大的区别。
当然,没多大区别,还是有区别的。
这个区别就是,他是白少爷,他站在那里,就与这整个人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