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胖头陀被李轻尘以焚世魔炎彻底烧成灰烬,至此,因觊觎那子虚乌有的《天魔化血功》而不远千里赶来鹿儿镇的江湖人中,除了一个早早被李轻尘在骆家宅子中打败,已经吓破了胆逃走的项南以外,全部身死,整个鹿儿镇此刻,安静得就如同一片鬼蜮。
缓缓收敛了身上的黑色魔炎,一对漆黑的瞳孔也渐渐地恢复清明,李轻尘陡然间心中一紧,手一抓,一股磅礴的真气从旁边吸来衣物,他快步走向了骆仙儿,一甩手中衣裙,将她紧紧包裹住,单臂搂在了怀中,言语中满是愧疚:“仙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好似丢了魂的骆仙儿,此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她痴痴然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李轻尘的脸,无比凄楚地道:“为什么?”
李轻尘闻言,一时之间,竟只能默然。
他要如何解释?
又该如何解释?
骤然间,骆仙儿就好似疯了似地,奋力挣扎着从他怀中挣脱,李轻尘正要伸手挽留,却见骆仙儿突然从地上拾起一块锋利的碎瓦,横在了自己脖颈边,李轻尘见状大惊,赶紧大声喝止道:“仙儿,不要!”
骆仙儿神色凄然,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与悲痛。
“我爹死了,镇上的人全都死了,我的身子也已经脏了,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么?忘忧哥哥,既然你可以救我们,又为何偏偏要等到现在呢?”
李轻尘无力解释,只能颓然地乞求道:“仙儿,求求你,不要做傻事,你还年轻,千万不要。。。。。。”
“不。”
骆仙儿轻轻摇头,心中已没了对这糟糕的人世间哪怕一丝一毫的眷恋,她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已经太晚了,忘忧哥哥,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尖锐的碎瓦直接插进了脖颈中,齐根没入,那是一颗已经绝望的心,在最后爆发出的力量。
李轻尘瞬间闪身到了她身边,将往后缓缓倒下的骆仙儿伸手接住,可纵使他再是焦急,却依旧无能为力。
伤口太深了,而且还是伤在人最为脆弱的脖颈处,他甚至根本就不敢将那片即将夺走骆仙儿生命的碎瓦给拔出来,就算用上点穴手法也不足以止血。
加之他成功逆练绝学之后所转化而出的焚世真气太过霸道,以骆仙儿这从未经任何强化的肉身,根本就无力承受住他体内真气的灌注,连为其续命都已无法做到,换做之前的涅槃真气,或许反倒有机会为其吊命。
可惜。
此非命也?
李轻尘咬着牙,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她,浑身颤抖不停,而骆仙儿也就这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面上因为疼痛而微微有些皱起,一双原本满是对未来与江湖的憧憬的眼睛,此刻却是无神地望向头顶变得阴沉的天空。
鹿儿镇上空突然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打在了二人身上。
回光返照之际,她突然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嘴,便有源源不断的血水从其口中涌出,而李轻尘低垂着脑袋,已闭上眼,不敢,也不忍再去看她。
她慢慢闭上眼睛,嘴里模模糊糊地呢喃着。
“这个世界,好讨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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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很快便将整个鹿儿镇都笼罩在了一层浓郁的水汽之中,就好似连苍天也看不过眼,想要清洗这底下的一切罪恶,大雨冲刷,血腥味渐淡。
通往鹿儿镇的平坦大路上,突有二人正在冒雨前来,这两人皆身着黑白武服,只是在样式上与长安镇武司的武服略有差别,腰悬镇武司标志性的兽头腰牌,而在另外一面,则刻着襄州二字。
这二人乃是叔侄关系,具都是襄州本地豪门之一的梁家出身,一人姓梁名笑,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浑身上下正气凛然,显然是个急公好义之人,左腰侧跨着两柄牛皮包裹的短刀,一柄长约两尺三,一柄长约一尺五,式样颇为奇特,与大洛军伍所用有明显区别,显然是根据他所需而专门打造而成。
梁笑右手举着一柄黑底油纸伞遮雨,在看到鹿儿镇街道上随处可见的一具具尸体时,神色一下变得极其凝重。
与自家侄子不同,另外一人个不高,却长了个四方大脸,在其左脸上还有一颗极显眼的紫色痦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姓梁名安,容貌虽然不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是极亮,当是个很善于观察分析的人,此刻他将双手的袖子卷起,正在俯身查看着尸体身上的伤口。
“应当都是昨夜死的,这几具尸体皆被人以巨力直接打碎了要害处的筋骨,而且从伤口痕迹来看,动手的这人个子不是很高,但掌力极为强劲,都是一击致命。”
梁安伸出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捏遍了几具尸体的全身,又在他们身上到处摸了摸,一边从尸体的怀中往外掏东西,一边继续分析道:“从他们的体魄强度来看,应当都只是这小镇上的普通百姓罢了,却不知为何有人要对他们下杀手,而且为何这里死去的都是男性,并且身上还携带有迷烟等物,难不成他们其实不是普通百姓么,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站在一边为自家叔叔撑伞的梁笑不喜去看细微之处,而是向来喜欢统筹全局,或者说似他这样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很少有喜欢在细微处去下功夫的,高屋建瓴,才是他们所喜欢与擅长之事。
他转头四顾,直到现在都没有感知到一个活人的存在,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开始变得愈发沉重。
“悬镜司那边早早便已经发来了消息,却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这鹿儿镇有异宝即将出世,一下便吸引了很多江湖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可现在看来,这整个镇子似乎都已成了死域。”
梁安抬起头,望向自己这个正义感太强的侄儿,点拨对方道:“试想就连眼线遍布了整个天下的悬镜司都查不出消息的具体来源,这说明背后必然是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操持着一切,而前些日子真武殿才刚在京城闹出了大动静,听说就连机关重重的十方镇魔狱都差点毁于一旦,而这才过去两个来月,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贼子们的下一步动作还未可知,说不定就是要对我大洛十九座镇武司各个击破,所以谨慎一点是对的,我们眼下要做的,便是努力保证州城不失,其他人暂时是管不了了,只待悬镜司查出真武山所在,便是我等举旗反攻之时,在这之前,必须得慎之又慎。”
梁笑闻言,眉头微蹙,忍不住叹息道:“二叔,这会不会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就算担心是真武殿引蛇出洞的诡计,也当派人前来潜伏观望一番才对,若是我们早点到,怕是这里也不至于会成这幅模样。”
一个原本人丁兴旺的小镇在一夜之间便化作一片死域,这对于他而言,还是太过震撼了一些。
却不料,梁安回头瞥了他一眼后,立即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笑儿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些,你认真想想,我大洛疆域之广,纵横何止千万里,这千山万水的,又哪里是区区十九座镇武司就能管得过来的?在大多数时候,咱们的威慑意义都要大过实际意义,只要知道我们还活着,有本事找他们的麻烦,那些贼人们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乱来,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谁也没那本事让整个天下都保证安安稳稳,绝不出事,就连佛祖真身降世都度化不了所有人,你又何必去操那个心呢,死了一镇百姓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没事,襄州镇武司没事,我们就能保护更多的百姓不受贼人所扰!”
梁安站起身,轻轻的拍着侄儿的肩膀,语气愈加诚挚。
“笑儿,你要不去问问州城里的那几千户百姓,看看他们是否愿意让我们倾巢出动就只为保一座小镇不失?千万不要为了没能保护到所有人而内疚,而当为保护到了一部分人而自豪,人力有限,你记住,有取舍者,才能成大事!我若不是你亲叔叔,若不是你爹亲自将你托付到我的手上,我绝不会对你说这种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我可见过太多脑袋拎不清的年轻人了,而他们的下场,可没几个好的,你可千万别走他们的老路,最后让你叔叔我,让你爹痛心呀!”
说话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心生感应,然后转头看向了街道的另一头。
梁笑几乎是瞬间便丢掉了手中的黑面油纸伞,左手扣在最外侧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出鞘,而梁安却只是摆摆手,道:“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个断臂的少年郎罢了,应当是这小镇的幸存者,待我前去询问一番。”
说罢,他便大步地朝对面而去。
李轻尘望着道路尽头的,那两位来自襄州镇武司的武侯,他们之间的对话,早已顺着风雨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仰起头,望着从头顶天幕落下的雨滴,喃喃自语。
“那个人说的很对,这人间,果然没什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