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本为神都,只因一人之名,便得一“武”字作为前缀,如此占尽中原武运,而这个人,便是自囚洛阳长达数十年之久,却依然被公认为天下第一人的洛阳镇武司武督大人,同时也是大洛皇朝唯一的武神。
中原世家门阀与各大门派之所以不敢报大洛当年以十万铁骑踏碎江湖之仇,有九成原因在于他一人。
只可惜,随着那位洛阳武神的闭门不出,原本力压九州的洛阳镇武司亦是随之沉寂数十年,武侯们皆枯守洛阳一城,绝不外出,若非武神依然在世,其在大洛十九座镇武司的排名恐怕也早已退居中游。
不过,这些年只因一人的名字,却再度让洛阳镇武司成了天下武人热议的中心。
此人便是在悬镜司所列天地人三榜之中,于只摘取弱冠之龄以下的年轻武人上榜的人榜上,力压那位真武殿主义子夺魁的武真一,而他,亦是那位洛阳武神的亲孙子。
武真一此人的武道天赋,堪称是惊世骇俗,时年不过十七,却已是四品大成的修为境界,而且此人之所以迟迟不突破上三品,并非是积累不够,而是故意积压自身境界,修炼一门秘法而已。
这也难怪同为四品武夫,并且修炼的还是《瘟神大病经》这等盖世绝学的吕奇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不敢再对张藏象出手,委实是怕了这位后生身负的浑厚武运。
人的名,树的影,纵然始终不曾离开洛阳,可关于他的传说,也与那位洛阳武神一样,在整个江湖不停被传唱着。
只是少有人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榜第一,其实长相并不出彩,与无心那一等一的谪仙人皮囊完全比不得,甚至就连贺季真之流都远远不如,或者应当说,他生得极有特点。
个子不高,身材消瘦,颧骨外凸,双颊凹陷,脸色蜡黄,与头顶发色一致,又生有一对吊眉眼,一只鹰钩鼻,更将整个五官毁了个干净,单独站在那就好似一个久未吃过饱饭的可怜孩子,不过若是亲眼见过他出手的人,就不会如此作想了。
洛阳镇武司中,一处占地不小的院子里,却仅仅只有区区三人罢了,周围亦无人声,安静至极,足可见洛阳镇武司这些年的人才凋敝,远不如其他镇武司那般欣欣向荣。
武真一位于面朝大门的方向,面前摆着一副纵横十九道的棋盘,而在他对面,则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儒雅之至,虽然瞧着年岁不大,可因天生白发,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眉眼灵动,似笑非笑。
此人姓孔名秀,乃圣人后裔,文武全才,虽然名声不显于外,但在这洛阳镇武司的年轻一辈中却极有分量,盖因此人一向以智囊的身份,替代武真一发号施令,为武真一之左膀右臂,而且性子桀骜之处,更胜杨辰数分的武真一,也唯独只会听他的话。
至于从长安回来已久,只是一直在默默闭关参悟自身所见所得,刚刚才终于出关的张藏象,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武真一没有坐着,而是极不正经地蹲在石凳上,上半身探出,一只手捻着一枚表面圆润无瑕的黑子,左看看,右看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在烦恼该下哪一处。
眼前的棋盘上,白龙大势已成,首尾相连,毫无破绽,而黑子只不过是枯守边缘一地,眼看便要被一口吞下,似乎已是一盘死局了。
孔秀见他想得烦躁,禁不住微微一笑,一张口,声音婉转之处,竟更比寻常女子还要动听几分,一时之间,难分雌雄。
“真一哥哥,你输了。”
闻听此言,武真一不由得撇撇嘴,只将手中棋子一丢,无形真气一裹,棋盘上上百枚棋子便瞬间全部归位,重新回到了双方各自跟前的棋盒中,无一错漏。
“让你一局罢了,再来再来!”
孔秀掩嘴一笑,眼神温暖,想他们二人自小便一起长大,自学棋以来,对弈千场,武真一未尝一胜,又何来谦让一说,不过能与对方每日对弈几局,他便已经很满足了。
武真一迅速捻起一子,抢着道:“我执先,不需你让子。”
孔秀笑着点头,并不反对,正在这时,武真一才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转头,咧嘴笑道:“哟,象哥儿出关了?”
张藏象闻言,赶紧低下头,抱拳道:“不敢。”
武真一也没再去看他,而是转头落子,下的却是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之位,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下棋的第一手,也难怪此人这辈子还没赢过一局棋了。
“去了长安,如何?可遇到有趣的对手?”
张藏象再度抱拳,苦笑道:“丢了大哥的脸,只是三场,便被淘汰。”
武真一头也不回,手下继续迅速落子,看那模样,若是换一个不懂棋道的来看,还只当他是个棋力深厚的快棋手。
“这话就说错了,你丢的可不是我的脸,我的脸,除了我武真一自己,谁也不能替我丢了,你丢的,只不过是你自己的脸罢了,来吧,说说,到底怎么输的?”
武真一这么一问,张藏象顿时更为羞愧,正要开口,那边的孔秀却柔声道:“我看过那场的情报,是小象宅心仁厚,未出全力,失了先机,对方合理利用规则,将他扑下擂台,输得的确有些不应该,但也说不上丢人,毕竟那人之后可是差点夺了武魁之位呢,你既也不在乎那什么武道会,便不该苛责小象不是?”
武真一点点头,竟是真的认同了对方这话。
“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张藏象想起那人,忍不住叹道:“可惜,那人在真武殿侵入演武场的时候,被那杨辰与真武殿的人联手夹攻,而后又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冒失地逆练绝学,导致走火入魔,不但害死了一位长安镇武司的武侯,而且之后自身经脉俱断,中丹田也碎了,恐怕此生是与武道绝缘。”
他对李轻尘这种随意乱来的混蛋没什么好感,却对沈剑心这等侠肝义胆的同龄人颇为投缘,朋友的朋友未必也能成为朋友,可也愿意为李轻尘如流星般陨落的人生而感到可惜。
武真一就跟没听见一样,也或许对他而言,什么样的天才都算不得天才,故而他们的陨落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只是随意地问道:“那长安镇武司呢?比我洛阳镇武司如何?”
张藏象听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俺所见者,皆是为国为民,不惜全力以赴之辈,纵然身死,道义长存,对他们,俺十分佩服。”
孔秀亦是情不自禁地道:“长安一役,长安镇武司被那老魔所害,元气大伤,三品武夫战死七人,二品武夫战死三人,一位一品武夫重伤而归,至于中三品武人的伤亡,更是多达三十余人,当仁不让,可歌可泣!”
为了镇武司这三个字,为了这三个字背后所代表的理念,数十年苦修,一朝化为泡影,无怨无悔,以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的确是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却不想,武真一却道:“可也正因为这件事,应当有不少人在埋怨咱们洛阳司吧。”
孔秀苦笑一声,点头道:“的确,这一战的苦果,长安镇武司直到现在都还未缓过劲来,可咱们洛阳司一直不出世,整个京畿道的安危重任都压在他们头上,既要安抚百姓与朝廷两边的情绪,又要谋划反攻真武殿,这两个月应当是忙得焦头烂额了。”
武真一道:“那老魔倒是聪明,在长安城惩了一番凶威后,便赶紧跟着姓赵的跑了,没敢来洛阳挑衅我那爷爷,不过他老人家一直这么不管事,却也不是个办法。”
一句话中提到的三位武人,无一不是完全凌驾于长安武督之上的巅峰强者,可看他那样子,却是满不在乎,似乎根本无所谓这三人会不会因此心生感应。
孔秀忍不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真一哥哥,为尊者讳,慎言!”
武真一的脑袋都已经快垂到棋盘上了,看那样子,似乎跟眼前这盘棋局相比,其他的什么也算不上。
“他就算是睡着了,神意也覆盖了整座洛阳城,你我之间这点悄悄话话,他其实全都听得见,所以不必如此小声,要想说,就大胆地说呗,他不至于这么小气。”
骤然间,武真一突然扬起头来,望向远方,一下丢掉了手中棋子,霍然起身,目光似乎转瞬间跨越千里,那一道道只得天仙可见的橙黄色人间武运在他面前竟是一览无余。
另外二人不明所以,只是冥冥中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已,并不强烈,远不如武真一这般,已经大概知晓了千里之外所发生的事。
数息之后,武真一才回过头,对着一脸茫然紫色的张藏象露出玩味的笑容。
“看来你不必再为他可惜了。”
武真一拍拍手,伸了个拦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催促道:“赶紧收拾收拾,这次我们得出趟远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