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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傅征跟没听见一样, 反手关上门,大步迈向驾驶座, 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一直保持待命状态的吉普,车身微微抖动着, 那轻鸣的引擎声像是随时要出征的士兵。平时从不会在意的声音, 燕绥愣是在此时听出了几分安心。
她揉着被抓疼的肩膀, 视线忍不住落在傅征身上。
年轻男人的肩削薄挺直, 一丝不苟的作战服也穿出了正装的笔挺感。握着方向盘的手, 五指修长,透着寻常男人鲜少有的利落感。
燕绥的方向,能看到他小部分的侧脸。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微偏头注视着战况,眼神专注, 隐隐有光。微抿起唇时, 唇部线线条锐利,有一种常年在沙场才会有的坚毅感。
冷静, 沉稳。
燕绥很难想象,她刚才把命交给了这样一个人——一个如果光看脸, 未必让她觉得有安全感的英俊男人。
——
路黄昏收到傅征让他营救车内人质的任务后, 借着队友掩护,绕到车的背侧。
陆啸那侧车门被打开时,他吓了一跳, 还没看清人, 手里唯一的对讲机被他下意识掷出。
他惊恐地后退, 一米八的年轻男人紧张起来连条件反射的抵抗都跟花拳绣腿一样,一股脑全部招呼出去。
路黄昏险些被对讲机正中砸脸,惊险地避开,伸出去的手刚摸着陆啸的衣袖就被对方跟甩小强一样一把挥开。
路黄昏懵了一瞬,有那么一刻有点怀疑人生。
时间紧迫,避免耗在陆啸的不配合上,路黄昏强行登车,单手制住陆啸乱踢蹬的双腿,一手勾住陆啸的脖子迫得他弯下腰来,一股带着东北味的普通话扑面而来:“兄弟,睁开眼仔细瞧瞧。”怎么跟个娘们似的。
后半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只是嫌弃之情毫不遮掩。
他往车内巡视了一圈,看见瞪着双眼和他对视的辛芽,问:“车里就你们两人了吧?”
辛芽还在哭鼻子,抽噎着点点头。
狙击手的火力覆盖下,已经失了头领的索马里人跑的跑散的散,早就不成气候了。
如今车外还有一位特战队队员,正和雇佣兵车队僵持着,想不造成更大的冲突,就必须抓紧时间赶紧撤离。
路黄昏毫不客气地拎着陆啸后颈把他拉下车,边叫上辛芽:“你赶紧也出来。”
辛芽却急了,她双手还锁着司机,根本不敢松开,眼看着路黄昏把陆啸带走了,又哭起来。
路黄昏被她哭得一紧张,又探回来,还没问呢,辛芽哑着声音先开口了:“我松手了他怎么办啊……”
路黄昏沉默。
他憋着劲,好半晌才压下那股难言的暴躁,面无表情道:“要不我把椅子给你拆下来,你带着一块走?”
车熄火多时,车内空气流滞,有与车外凉爽不同的闷热。
辛芽光是用力哭都憋出了一身汗,此刻和路黄昏大眼瞪小眼数秒,脑子终于恢复正常运转,她没敢再接话,飞快松了手,拎起后座上的双肩包,推门下车。
一脚刚落地,又想起什么,飞快爬回去,从陆啸座位上捡走了那把燕绥花了三百美金买下的枪塞进包里,手脚并用的下了车。
路黄昏一手拎一个,跟拎小鸡仔一样立马把两人拎上车,回头接应队友。
——
空间宽阔的吉普车后座,一下子坐下三个人,瞬间变得拥挤。
不过此时,车外枪声不断,劫后余生的三个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安静地坐在后座。
眼看着局面被控制,傅征启动车辆,后退式倒了一段路,刚停下,后备箱被掀开,两位从战场撤离的战士飞快跳上车,一把压下后备箱的车盖。
燕绥只听子弹落在车身上,数声枪响后,吉普的油门轰鸣,瞬间提速,飞快穿过难民区的牌坊,后轮加速摩擦地面扬起的烟尘洋洋洒洒,把整个视野遮挡得只有难以穿透的沙土。
最后的枪响也停了。
四驱的吉普从蜿蜒的土坑爬上土堆,车身起起落落数次后终于驶上公路,一路坦途。
紧张的气氛没未散去,车里依旧安静着,没人先起话头。
一直到车穿进巷道,弯弯绕绕地开了小段路后,停在路边,穿着作战服抱着□□的特战队员上了车,所有人员到齐,辛芽死命憋了一路的打嗝声终于从指缝中漏出。
她涨红了脸,另一只手也牢牢地捂住嘴,惊惶地和转头看她的狙击手对视一眼。
胡桥年纪小,又是娃娃脸,看着跟还没长熟的瓜一样,透着几分青涩。他见辛芽不好意思,笑了笑,安抚:“已经安全了。”
辛芽几不可闻的“嗯”了声,默默地把嘴捂得更严实。
燕绥在商圈,出了名的情商高,会来事。
这种受了别人救命之恩才死里逃生的时候,哪怕只是口头感谢她都能真诚到让人无法拒绝。可这会,心里装着事,她连说话的心思也没有,眉头皱得紧紧的。
想了半天,她还是没想明白在她答应交五十万美金过路费之后,为什么武装头目会反口让他手下拿枪抵着她,甚至一言不合令手下打死了可以算是同伙的雇佣兵头子?
她揉着眉心,在脑子里回放着从她下车后发生的每一个节点,仔细到连她悄悄看了几次手表都没有漏掉……直到回想起在被枪口抵住背脊时,那武装头领抬头看陆啸的画面,她挑眉,转头问坐在最外侧的陆啸:“那个头领,想让你告诉我什么?”
陆啸的神经刚放松了一会,突然被提问,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管理,呆萌地和对燕绥对视了几秒,才道:“他说知道你深夜赶路要去索马里海域交赎金。”
燕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雇佣兵和武装头领是一伙的这事是没跑了,按照正常逻辑推断,应该是雇佣兵头子在听到武装头领这句暴露他们合作事实的话被燕绥听懂,担心不止尾款收不到,很有可能整笔交易都会被取消,所以一时没忍住,气急败坏地和他理论起来。
结果武装头领暴脾气直接干掉了雇佣兵头子……
如果她当时没有发现两队人马互相勾连,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向自己的国家求援,事情糟糕些可能她这会已经死在两队的火拼中,又或者自己孤身犯险,被榨干剩余价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实在不敢高估人性。
索马里海域的强盗在索取赎金后还会“诚信”地放船放人,那也是因为对于他们而言,劫持船只索要赎金是一笔生意,生意就要讲诚信,如果收到巨额赎金却不放人,此后再遇到劫持事件,不会有人相信他们拿到赎金后还能安全释放人质。
但在索马里,遇到今晚的情况,她真的不敢想,如果她没有中国公民的身份,是不是……嗯?
这种后怕的情绪让她心口像是堵了一块石头,沉得喘不上气来。
燕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凉凉的,项上人头早已落地了一样……
嗓子干巴巴的,挤不出一句话来。
她抬眼,透过车内后视镜只能看到傅征的帽檐,她盯着看了几秒,清了清嗓子:“谢谢你们……”
很久没说话的嗓音有些沙哑,她轻咳了一声,继续:“要不是你们及时赶到,今晚就要交待了。”
路黄昏盘腿坐在后备箱,闻言,掀了掀眼皮子,也不知道要婉转些,直肠子道:“这种危险的地方,你不带个三五个保镖就算了,还带了两个保姆出门拖后腿。”
燕绥:“……”
胡桥趁她转头瞥窝在角落还怡然自得的路黄昏,怕她尴尬,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燕小姐,你学过射击吗?”
他还一直记得耳麦里突然爆出的那一声枪响,虽没亲眼看到燕绥开枪,但在当时,对已经把燕绥定位成手无缚鸡之力又养尊处优女总裁形象的他而言,着实惊艳。
“学过。”燕绥没否认:“我外公是朗誉林,他教的我。”
车内顿时一片寂静。
陆啸和辛芽还不知所以,车里海军特战队的几位队员不自觉的就肃然起敬,就连傅征,也透过后视镜侧目看了她一眼。
朗誉林年轻时曾任533驱逐舰第一任舰长,官级中将,是赫赫有名的将军,也因他和海军的因缘深厚,海军部队无人不知。
——
胡桥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可不说话又显得他有些肤浅,哪有听到人家外公是将军就不说话了……于是绞尽脑汁,憋出一句:“燕小姐,你的卫星电话是放哪了才没被他们发现?”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招呼了一下。
胡桥吃痛,捂着脑袋转头去看面无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傅征,委屈兮兮地叫了声:“队长……”
傅征头也没回,斥道:“问什么问,哪那么多废话。”
声音压得极低,却一字一字,尽数落入燕绥耳中。
她抿唇,借着偏头看窗外的动作,悄悄遮了遮忍不住弯起的唇角。
“索马里这条公路是就地取材修建的,公路平坦,两侧也没有可以遮掩行踪的楼房的巷道,不会有人把伏击的地点选在这种地方。”
陆啸的怂,其实路黄昏能理解,只是有些看不惯。解释了一长串话后,想了想,不那么情愿地又补充了一句:“索马里虽然随时是战时状态,但还没那么可怕。”
陆啸只想寻求个安全感,听完路黄昏的两段话,把凉飕飕的脚背叠在一起往后缩了缩,精疲力尽。
——
燕绥睡不着,情急之下开得那一枪,后遗症最明显的就是耳鸣。一闭上眼,耳边的噪音就像成群结队的蚊子围着你耳朵开Party。
她开始没话找话:“长官,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久?”
傅征瞥了眼仪表上显示的时间,言简意赅:“两小时三十五分钟。”
离天亮仅一个多小时。
燕绥又问:“到海上呢?”
“半小时。”真是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燕绥“哦”了声,再接再厉:“海上天气怎么样?”
傅征难得哑了几秒,他抬手调了调车内的后视镜,方便自己的角度能够看到燕绥:“我建议你……”
“我睡不着。”燕绥抢先一步回答他:“耳鸣,头晕,畏寒。”
力求真实性,她揉了揉肩膀:“这条手除了酸软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傅征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路况,抬手把后视镜重新掰回去:“天晴,风大。”
……
坐在副驾的胡桥耳朵抖了抖,心里“嘶嘶”的连拉了好几声语气词,才堪堪维持住自己的呆滞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