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幕阜山挡住了风雪,数百里之外的长沙府,笼罩在一片温暖明媚的阳光下,还没到春天,街头已经能感到早春的芬芳气息。
这样的暖冬很不寻常,在年轻人的记忆里,从小到大的每一年,冬季都是寒冷而干旱的,早春也一样了无生机,只有那些六七十岁的长者,年少时才见过这种温暖宜人的气候,他们不由得暗暗期盼,希望隆武三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头。
明末小冰河时期,据说是有史以来最冷的时期,各种自然灾害不断,农作物大量减产,社会底层的老百姓连基本的生存都难以保证,不得已铤而走险,揭竿而起……而北方的游牧民族和渔猎民族,也受到天灾的影响,由于牲畜和食物严重短缺,把目光投向了南方肥沃的土地,残酷的战争随之爆发。
小冰河时期延续了几十年,到如今,终于有了结束的迹象,但是强大的明帝国已经崩溃,满清已呈席卷天下之势……
和北方城市比起来,长沙相对幸运些,兵荒马乱二十年,长沙几乎没有遭过战争的侵扰,老百姓还保持着原有的生活节奏。
隆武三年的大年初一,城隍庙附近有一场新年庙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了整整一天,有祭神游街的,有划旱船舞狮子的,有说书唱戏的,有摆摊售货的,还有三五成群的妙龄少女结伴而游,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容颜像娇媚的春花,自己也成了一道风景,不知惹来多少行人的瞩目。
过年了!不要说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哪怕那些大家闺秀。也会趁机出来走走,她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子过得平淡而憋闷,到热闹的庙会上转一转,都玩得非常开心。
少女们穿着鲜艳的长裙,婀娜的身姿摇曳在街头,若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子,身后还会跟着几名护院家丁,以免哪个不开眼的登徒子色胆包天,冲撞了自家小姐。
这种美景太过养眼。平日里又难得一见,有些胆大的少年就远远缀在后面,只求多看佳人一眼。若是那少女能回头对视一眼,甜甜的滋味可以回味好几天,若是那少女能再露出一个微笑。那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回家后肯定要央求父母。上门提亲。
有一个绿裙少女生得最为秀丽。光彩照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青春气息,她的几位女伴也都正当妙龄,面容姣好。这样一群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身后除了护院家丁之外。还一直跟着好几个少年郎。
他们都是些懵懂少年,只要别靠得太近,那些护院家丁也不干涉,当然。若是谁敢做出轻佻调戏的举动,立刻就会被沙钵大的拳头砸个满脸开花。
一圈逛下来,那绿裙少女和女伴们告别分手,登上了自家马车,离开城隍庙。
看她走掉了,跟着的少年郎都失望地轰了一声,转身又钻进了人群中,去找别的热闹,只剩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让伴当牵来一匹马,骑上又追了下去。
汪克斌,汪克凡的弟弟。
汪克斌来到长沙之后,在岳麓书院求学,在书院里曾经和那个绿裙少女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惊鸿一瞥,叹为天人,始终难以忘记,今天无意中又在庙会上碰到,再也不愿放弃,一直跟着马车,想看看她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穿大街,走小巷,马车一路来到了城西,突然拐进了一条巷子,汪克斌跟着正要进去,在巷口却被几个家将模样的人拦住了。
“汪少爷,再往前走不太方便,您先留步吧!”为首的那个家将看样子是个武林高手,一把拽住缰绳,汪克斌的坐骑立刻就停住了。
“你认得我?你是谁?”被人家当面堵住了,还叫破了自己的身份,汪克斌微微有些尴尬,但仍然想方设法,要打听那绿裙少女的底细。
“呵呵,汪家二公子,汪克斌少爷,本次乡试新进的举子,在长沙府里大大有名,谁不认得?至于在下吗,只是一名走卒而已,名字不说也罢,免得脏了汪少爷的耳朵。”那家将的笑容带着一丝倨傲,虽然在称赞汪克斌,却并不恭谨,似乎在他眼里,无论汪克斌这个举人身份,还是他背后的提督操江汪克凡,都没什么了不起。
“那位小姐是哪家府上,能赐告吗?”汪克斌做最后的努力。
“没有我家老爷的吩咐,在下不能乱嚼舌头。”那家将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走了。”
汪克斌又向那巷子里看了一眼,然后拨转马头,径自去了。
那家将看他走远,转身走进巷子,从角门进入了一栋大宅,刚刚进了院子,却碰上那个绿裙少女。
“二小姐,汪克斌已经打发走了。”
“多谢杜三叔。”
绿裙少女福了一福,低头进了后宅,脚步间似乎有些慌乱,那姓杜的家将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站在那里想了想,转身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面静悄悄的,章旷手捧一本古籍,正在专心研读。
这里是章府,那绿裙少女就是章旷的二女儿。
“启禀老爷,二小姐今天去逛庙会,碰上了一件事……”
杜家将说着说着,章旷放下了手里的书,目光渐渐变得锋利,皱起眉头考虑着。
“去把夫人请来,我有事和她商量。”
……
汪克斌离开巷子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着那巷子转了几圈,又找到朋友打听了一番,终于知道这里是章旷府邸所在,知道了那绿裙少女的身份。
晚上回到家里,他没心思吃饭,大半夜也睡不着,脑海里始终有个穿着绿裙的影子闪来闪去。
“看来是没希望了!”汪克斌当然知道,章旷是何腾蛟的心腹,更是大哥汪克凡的政敌,两个人之间矛盾很深,他喜欢那绿裙少女,根本是没指望的事情。
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弃这段朦胧的感情。
但是,为什么心里觉得这么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