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火枪兵发起进攻的时候,并不是对着正前方前进,而是稍稍向右偏了一点,在四十步的位置停下以后,和天佑兵的炮兵阵地之间形成了一个不到十五度的夹角。
随着军官的命令,士兵们站定转身,正面朝向清军,火枪就可以从同伴之间的缝隙里毫无障碍地瞄准敌人,各队的前排士兵一起蹲下,采用跪姿射击,为后排的同伴让出射界,并尽量减小自己的目标。
“先打鞑子的大炮!凡是披甲的都给我撂倒!”
指挥燧发枪兵的千总大声喊叫着,让他们不要理会天佑兵的火枪手,首先攻击威胁最大的虎蹲炮,尤其身穿铠甲的军官和炮手更是优先打击的对象,燧发枪兵们微微转动枪口,各自挑选清军炮兵当做自己的目标。
“开火!”
枪声瞬间响如爆豆,鸟铳的声音比较闷,噼啪啪的响成一片,像过年时放的小鞭炮,抬枪的声音要响亮得多,好像小鞭里掺的大麻雷子,震得人心里一阵阵发颤,燧发枪的声音却异常清脆,铅子刚刚射出枪口,耳边就响起一片撕裂空气的蜂鸣声。
火枪兵进行防守的时候,为了维护自身的安全,必须保证火力输出的连续性,所以往往采用三段式射击,但在进攻时没有迫近作战的危险,三段式射击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楚军的火枪兵从各营里抽调而来,临时组成一支一千八百人的大部队,仍然使用三段式射击就是画蛇添足,反而会增加配合的复杂性,造成指挥上的低效和混乱,所以他们采用的是最简单的齐射战术,只是根据装填速度的不同,把燧发枪、鸟铳和抬枪分别编队,各自指挥。
汪克斌刚刚扣下扳机。就看到对面也爆出一片火光,天佑兵几乎在同一时刻开枪了,两军阵前一时间烟雾弥漫,看不清敌人的伤亡情况。但他们射来的弹丸却嗖嗖飞过头顶,前排的几个鸟铳兵发出短促的惨呼,中枪倒在地上。
天佑兵开火较早,在虎蹲炮和鸟铳的双重打击下,楚军的火枪兵已经损失了一百六七十人,后排的鸟铳兵不断上前补位,阵型稀疏了很多,燧发枪兵的位置相对靠后,伤亡不大,前面的鸟铳兵倒下后。他们并没有顺序补位,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队形。
“装弹!”
伤亡太大了,汪克斌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急不可待地用牙齿咬开纸包,把火药倒进枪膛。然后装入弹丸压实……当他再次放平燧发枪的时候,那些使用鸟铳的同伴还在小心地调整火绳长度,刚刚完成装填步骤的一半,他们的对面,连续三轮齐射后的天佑兵动作更慢一些,大多数人刚把铅子咬在嘴里。
“瞄准!
此时烟雾渐渐飘散,可以看清对面清军的情况。五百支燧发枪同时进行齐射,两次射击中间必然会出现停顿,但齐射的威力却成倍成几倍的增加,清军炮兵阵地上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剩下的军官们正在拼命维持秩序。手里不停挥舞刀剑,逼着那些趴在地上的士兵重新站起来作战。
“开火!”
五百支燧发枪再次齐射,腾起的硝烟立刻挡住了视线,汪克斌不再试图查看战果,低头重新装弹。
硝烟对面。清军炮兵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迎面又遭到燧发枪第二轮的射击,仅存的军官和炮手被纷纷打倒,剩下的百十名装填手和辅兵失去了控制,要么死死趴在地上,要么转身向后逃去。
“大炮被南贼的火铳压住了,这样子下去不行,得派步兵打垮他们!”呼塔布骑马站在土山上,整个战场一览无余,楚军人多枪多,刚刚进行了两轮齐射,就给清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六门虎蹲炮更是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启禀章京大人,现在实实是冲不得的!”虽然战况紧急,江定远的神态语气仍然不失恭敬:“南贼有一千六百多支火铳,冲上去也是白白送死,总得咬牙顶过这三板斧再说!”
楚军的火枪兵停在四十步开外,清军的步兵如果发起冲锋,就要通过自己设下的各种路障,不等冲到敌人跟前,恐怕就被连续不断的火枪打垮了。
“那就绕到侧面进攻,反正不能这么挨打!”呼塔布也急了,出了一个馊主意。
“回大人的话,这法子恐怕也不成,侧面有南贼的步兵,被他们缠住了更麻烦,现在只能在正面硬抗。”江定远指着硝烟弥漫的战场说道:“南贼的火铳兵虽然人数占优,但伤亡也不是小数,不可能一直这么凶的,等他们气势稍挫再派步兵从正面反攻,才能反败为胜!”
这是一场火枪兵和火枪兵之间的对决,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其他的兵种都帮不上忙。
看到不远处军容严整的恭义营,呼塔布不得不承认江定远的意见更加正确,咬咬牙下令道:“那也不能让步兵干看着,分五百人上去补充火铳兵,让他们捡起鸟铳,向南贼射击!”
这差不多还是一个馊主意,只是馊味没有那么大罢了,江定远权衡了一下,不敢再和呼塔布唱反调,躬身领命,叫来步兵将领进行布置。
五百名天佑兵的步兵放下长矛刀斧,一排排上前加入火铳兵的队伍,他们从血泊里拾起同伴的鸟铳,举枪向对面射击,见到清军火枪兵声势重振,呼塔布嘴角露出一丝狞笑:“打!给老子狠狠的打,看南贼能坚持多长时间!”
……
“装弹!”千总大声下令,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大不一样。
铅子从头顶嗖嗖地飞过,身旁不断有同伴倒下,汪克斌的身上不停涌出汗水,顺着胳膊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把刚刚撕开的火药包打湿了,只好把它扔在地上,胡乱抹了两把汗水,又拿出一包火药咬开装进枪膛。
“瞄准!”
战场上的硝烟越来越浓,汪克斌摘掉遮阳的斗笠,瞪大眼睛向对面看去,清军的身影却忽隐忽现看不清楚,突然火光连闪,三段式射击的频率较高,他们又一次抢在前面开火了。
经过几轮对射后,天佑兵的火力本来在慢慢减弱,这次齐射却异常猛烈,很多楚军火枪兵中枪倒地,立刻引起了一阵混乱,左侧的葡萄牙兵那里似乎在吵嚷着什么,几名军官过去维持秩序,声音却越来越大,汪克斌和吴老兵等人都不由得扭头向那边看去。
“开火!”
汪克斌连忙收敛心神,瞄准硝烟中的清军身影,使出全身力气扣动了扳机,这个时候,葡萄牙兵那里更加混乱,没有几支火枪打响,却有很多人在大声争吵,其中一个的中国话说得不太标准,听起来怪声怪气的,但嗓门却最大。
“这是在白白流血!天佑兵肯定穿着两层专门克制火枪的绵甲,我们打不死他们,他们却能打死我们的人,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死的……”
葡萄牙兵都是为钱打仗的雇佣兵,在如此惨烈的对射中开始消极作战,他们几乎全部采取跪姿射击,射击完毕后也不愿起身装弹,而是一直蹲在地上,如此一来,自然严重影响了装弹速度,也拖慢了楚军的燧发枪的射速。
楚军督战队上去维持秩序,情况稍有好转,但清军的火力突然变强,刚才这轮齐射又打倒了十来个葡萄牙兵,他们立刻闹了起来,在军官的带领下拒绝继续作战,要求立刻撤出战斗。
“我们离得太远了,打不死那些鞑子,必须让步兵发起冲锋!”那葡萄牙军官还在大喊大叫,汪克斌听到耳中,心里咯噔了一下。
由于战场上硝烟弥漫,火枪兵们都看不清对面的敌人,每次齐射后不知战果如何,刚才清军射击的时候,一排排的火光不断闪烁,和开战时的情形似乎没有任何改变,难道说,天佑兵真的都穿着两层绵甲,所以伤亡不大?
同伴们却在不断牺牲,尸横累累,满地鲜血,伤兵发出垂死的呻吟,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味,哪怕浓烈的火药气息都无法掩盖,眼前的惨状如此真实可怖,难怪那些葡萄牙兵会产生怀疑。
能打胜吗?
真的不是在白白送死吗?
犹豫畏战的情绪在迅速传染,面对惨烈的伤亡,和似乎遥不可及的胜利,不但葡萄牙兵停止了战斗,更多的楚军火枪兵也不再装弹,而是蹲下身子试图躲避敌人的铅弹。
那葡萄牙军官见到有人支持,气焰更加嚣张,带着十多个亲信转身就走,无论楚军督战队如何挥刀恐吓,都不理不睬强行向后闯,其他的葡萄牙兵见了,纷纷从地上跳起来跟上,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溃败。
“仓啷!噗——”
刀光闪,人头落,那葡萄牙军官的尸体像一截木头般倒在地上,王奕的身影从他背后露了出来,手里的钢刀还在点点滴滴往下淌着鲜血,犹如一尊凶神恶煞般杀气逼人。
“督战队,维护军纪,有畏战拖延者,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