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扶疏垂眸对上李云柯的眼神,心下倏然一片柔软,眼神也难得温柔起来,只是面上仍然嘴欠道:“难得见美人你如此关心我?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不过本公子是那种娇气的人吗?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你这人怎么……”李云柯脸色微红,轻咳一声,敛眉望向卿言,“这里是中州国的宫城,皇上太后皆在宫内,卿言姑娘这般样子必是瞒不住的。若她仍是如此……恐怕又会是另一番是非,你们可有法子让她清醒过来?”
场上一片静默,唯有缠绕的黑雾经久不散,在空中肆意流淌,没有攻击,没有伤害,就那样轻飘飘的飘荡着,却像是千斤重担压的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
众人神色忧愁,唯卿言一身戾气未见分毫,手中攻势未曾停歇,只是每一波攻击都被易辞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慕扶疏忽然大声吼道。
而不远处地上半躺着的“申长枫”则是露出了一副嘲笑的神色。
易辞凝着被自己的灵力束缚住的卿言,手中红色光华静静流转着。
那抹红色,像极了绚丽的烟火,美丽至极,又仿佛下一刻便要带来滔天火势,将一切都吞入火海腹中。
“啊!”李云柯忽然大叫一声,脸色煞白。
慕扶疏快步移到卿言身前,与易辞对视,声音寒冷:“我妹妹对你情真意切,如今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窍,你居然要动手杀她?易辞,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哼,还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你不愧是那薄情寡义,心狠手辣之辈!”
“易公子,玉琼台之事是你有恩于清羽族,佴姑娘这一年来对我的照拂是你和佴姑娘有恩于我,与公于私,我都应该对公子心存感激,尽己所能报答公子大恩。但……此时情况特殊,请恕卿胥失礼。”卿胥同样挡在卿言身前,神色坚定,“若你今日伤了阿言,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必会拼尽力气护得阿言周全。”
易辞眼眸微动,但未移开视线,眼睛依然凝着卿言。
手中光华不减,甚至更加凛冽几分。
“你,想好了?”难也轻叹一声,踱步到易辞身侧。
静默许久,易辞轻声开口:“还能如何呢?”
“你不必如此。”难也拧眉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易辞的手臂,“一定有其他的方法。”
易辞闭了闭眼,摇了摇头:“没有了,我试了三百年,都是徒劳。”
语罢,手掌微动,正欲发动攻势,忽而被一句话拦了下来。
“你住手,让本公子试一下。”慕扶疏急切地喊道。
慕扶疏眉头微蹙,未等易辞回答,微微俯身将双指覆在卿言的手腕内侧,闭眼探脉。
“如何?”半晌,卿胥询问道。
慕扶疏睁开双眸,满脸忧色,蹙眉摇了摇头。
“你这是何意?”卿胥有些着急地望了望卿言,“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烦请二位让开。”易辞冷声道。
“你算……嘶……”慕扶疏正想破口大骂,忽而被一股力量震退到两侧,身子狼狈地踉跄几步,勉强站稳。
卿胥挥手挣脱开难也扶住她的手臂,欲再上前一步,被难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你放手!否则……”
“交给他吧,我相信他。”难也轻声制止。
“你……”卿胥正想再说些什么,抬眼看见难也的眼神,忽然间便说不话来了。
难也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悲伤和不忍,纠结和释怀。
那一刹那,她忽然感觉自己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有些怔愣地转身看向易辞。
“哼,我就知道你不靠谱,在苍峄山的时候,你们就没一个能护住卿言的。”慕扶疏嗤道,重新挡在卿言面前。
正欲放手大干一场时,感觉自己的腰腹一阵发紧,垂眸一看,雪白的拂尘牢牢地锁住了他。
“你个臭牛鼻子烂道士,放开老子,小心本公子……唔唔唔……”
李云柯伸手捂住了慕扶疏的嘴巴,挡住了他的喋喋不休。
“呜呜呜呜……”慕扶疏蹬着李云柯。
李云柯错开视线,有些艰难的开口:“……对不起,不知为何,我竟然……有点相信易少主。”
“唔……嗯嗯嗯……”慕扶疏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瞳孔睁的极大。
下一瞬,众人被强大的灵力震飞到汉白玉勾阑外,重重地摔在了砖石上。
而卿言和易辞所在的地方一片浓烟滚滚,砖石四溅。
“你个混蛋,你竟然敢真的动手,还我妹妹!混蛋!还我妹妹!”慕扶疏发了框的怒吼,瞳孔红的可怖。
李云柯费劲的拉着慕扶疏:“别过去,如此强大的灵力法阵,你过去会出事的。”
“放开,他杀了我妹妹!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居然杀了我妹妹!我要杀了他!管他是谁,胆敢伤我妹妹,我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你……啊!”李云柯劝阻不成,被慕扶疏的挣扎推倒在地上。
身娇肉嫩的金枝玉叶哪里受过什么伤,当即被碎裂的砖石割伤了手掌,鲜血汩汩地流在地上。
慕扶疏怔愣了一瞬,那抹血流将他的神智唤回几分,他连忙俯身扶起了李云柯。
“你怎么样?还伤到什么地方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厉害,这种时候拦着我做什么?我是一定要去的,那不是别人,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说话间,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
“胥儿!”
二人侧首望去,只见卿胥被台上易辞的灵气法阵震飞开来。
卿胥受此一击,身体受到了重创,更是牵连出了一年前未完全痊愈的旧伤,一时间呕血不止。
“你怎么样?”难也抱着卿胥,额上汗水连连。
“让开,我看看。”慕扶疏望了一眼台上,纠结一瞬,转身为卿胥诊脉。
脉象未诊明白,台上又出了一番变故。
风烟退去,现出易辞和卿言的身影。
卿言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盖着易辞脱下的外袍,双手覆在外袍上面。
乍一看,只是在睡觉罢了,可方才鲜活的人,已然没了气息。
易辞跪坐在卿言身侧,低着头垂着眸,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的神色。
但那抹墨色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压抑和悲伤,沉重的让天空都泣出泪来。
“雪!是雪!”
远处有人惊声说道,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那些躲藏起来的人在雪中失了藏匿的影子,于雪中重现。
没有人在乎汉白玉碎石上静静躺着的人儿,也没有人理会那个悲伤至极的身影,暂时忘记了对那人的恐惧和不安,沉迷于消失在人间多年的雪中,为这场惊魂未定的祸事庆祝胜利,为除去邪祟庆贺,为煞星的离去庆贺……
后来……
有侍卫从宫殿后出来将申长枫拘走,有人在地上昏迷过去,有人望了一眼台上而后抱着昏迷的人寻找医治,有人单膝撑地为人疗伤,有人立在风雪中轻声啜泣……
没有人注意到自申长枫体内飞出了一抹黑烟,没有人注意到地上消失了的二月兰,没有人注意到台子上方才那一场离别……
易辞闭上眼睛,眼前是双眼含泪的心上人。
“帮我,易辞,帮帮我。”卿言于法阵之中苏醒,向着面前她最信任的人求救。
“是我没有护住你……手可摘星辰,脚可踏沧海……”易辞自嘲的笑了笑,“什么风姿卓绝,什么桁莫仙君,都是错的,我如今依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卿言,我不是你想的那般强大,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弱者,你眼中的我只是你心中的我。”
卿言轻轻摇了摇头,缓缓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一瞬,终于鼓起勇气,将手覆在易辞的颊面,身子前倾,轻轻垫脚在易辞的唇上落下一吻:“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谢谢你。”
“这人间恐会有一场大战,你……你多保重。我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小……”
易辞伸出手,想要握住眼前之人的双手。
只是,握住的不过是一缕正在渐渐消失的轻烟。
烟消雾散,袅袅娜娜的白雪若柳絮纷飞,将斑驳的人间染就一片雪白,将生死掩埋,让杀机与过往曝光在微光之下,蠢蠢欲动。
其余的,便只是黄土一抔,轻烟一缕,再没有人记得了。
只是后世史书记载,元乐帝一年冬,大雪现,煞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