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水还是那么浑。”霍左捂着外套站在艞板上展目眺望。他和沈一弓两个人穿着搬运工粗糙的夹克被人群挤着上了船。
秦明月探到的情报足够完整,元旦当日的具体安排与时间清清楚楚,这场晚宴除却马维三,程长宇一样也会参与。
“那安排也就清清楚楚了。马维三要除,程长宇我也要杀。”霍左当时这样开口,秦明月也就确定下来,将时间谈妥:“上午十点,工作人员就得上船到位,你和沈一弓可以那个时候潜伏上去。马维三交给我,程长宇你们两个解决。”
“你呢,你什么时候上船?”
秦明月把自己的邀请函轻轻往前一推:“陈瑞丰虽然死了,72号情报处倒还能得点好处,我的身份没有暴露,这场晚宴我可以名正言顺参加。我会在五点上船。”
“程长宇不可能会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他没说。”秦明月知道霍左在担心什么,就算是特务课给她下的陷阱又能如何,“至少还可以赌一把,赌他仍相信我是72号情报处的人,赌他不知道我和戴老板的关系。”
“输了怎么办?”
“这次没有退路。沈先生,我们2号下午,四号仓库见。”
霍左早在两天前就已经安排小混混趁马维三出门上车的时候撞了他一下,把他随身带的毛瑟手枪给摸清楚了。隔天他拿了把分量一样的模型枪找机会让人偷偷交到穆秋屏的手里。女人到时会陪他一同上船,届时由她将真假手枪进行对换。
沈一弓与他于上午十点登船,由于上船时每个人都必须接受安检,他们只能先暗中把武器都藏在运输上的食材底下。秦明月给他们安排的是服务生的工作,上船后需要更换衬衫西装。工作人员的舱室内是两人一只储藏柜,柜子的门上还有面小镜子。沈一弓扯了扯领口,身旁的人自然而然就伸过手替他将领结摆正。他小声嘟哝:“三十好几的人,连个领结都打不好。”
沈一弓也委屈,还跟他抱怨一句:“勒得太紧,我都要喘不过气了。”
说着伸手想扯弄,叫霍左一掌拍开:“别闹。”
“那你松开点。真的勒。”
霍左小声:“我也是这么系着。就一会儿,忍忍就过去了。”他这一抬头,又看沈一弓剃得干干净净的下巴,啧啧嘴,“我说嘛,你胡子剃了好看多了。至少能看着年轻十岁。”
沈一弓自己摸摸下巴:“你别说,留久了忽然剃了,还有点不习惯。”
“久了就习惯了。”霍左给他系好领结又折了一下他的领子算是结束,“好了。”
领班站门口催促大家快点换好衣服接受培训,他们跟在其他服务员身后慢慢走,听到一半就偷偷摸摸溜走了。两个人先去厨房把藏在食材木箱底下的刀枪找了回来配好,又顺着走廊上到甲板,看了一下周围环境。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太多人在为这场晚宴做准备。穆秋屏坐在镜子前望着里头的情景,她透过镜子,看着身后不远处坐在地毯上正玩小兵人的儿子,手下意识抬起来触碰着冰冷的镜面。
佣人过来敲门:“太太,老爷开车来接您了。”
穆秋屏倏地收回手来,起身走到小儿子身边,打断了他嬉闹把他拥进怀里:“小风,妈妈走啦。”
小男孩目光却还看着手里的兵人,对母亲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奶声奶气回道:“行呀,你走吧。”
穆秋屏按捺着心底悲怆,朝他笑着哄道:“那你亲亲妈妈。”
男孩就如往常那样在妈妈脸上亲了一口,未等她松开手,就先摆摆手说:“妈妈再见。”接着又低头去玩手里的小玩具。他也才五岁,世间有太多事对他来说难以理解。穆秋屏在他发侧认真用力留下一吻,松开手站起了身。
马维三的车就在楼下停着等着他的“金手表”到来。
五点,越来越多人登船,天色也渐渐昏暗下来。秦明月挽着男伴的手踏上甲板时,听见程长宇从她身后传来声音:“我还等着秦小姐邀请我一起呢,看来今天我没有这个艳福了。”
秦明月在甲板上停下脚步,示意身侧的人先进去,她转回身看程长宇一身暗灰色的西装就笑:“长宇哥,好久不见呢。哎,话说来您的腿好了吗?我听说了上周在虹口发生的事儿,您说说,那霍左可太不知好歹了。”
程长宇顺势搂住了她的腰携她一道往室内走去:“话说回来,你有竹京的下落吗?”
“不知道。你晓得的,之前我们72号情报处出了点问题。”秦明月煞有介事压低声,“王亚樵有个干儿子,跑来血洗我们情报处,那之后我们元气大伤,哪还有精力顾别的?”
“王亚樵的干儿子?谁?”
“我要知道是谁还能在这儿坐着。就是不知道才慌。当初铁血锄奸队的凶名我怕得很。”
未曾想,程长宇似笑非笑答了一句:“王亚樵都让戴笠暗杀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秦明月脸上那笑容一时间僵住了,愣了愣复又回过神:“好啦,不跟你讲了,我那位小男友等着我呢。你要是真想我,晚上我陪你跳舞吧。”
她话既说到这儿,程长宇也就揉揉这女人的手掌心点了下头:“好,晚上咱们跳舞。”便自顾自朝前走了,留她一人站在那儿。秦明月敛了笑冷眼透过圆窗,望着他踏入船舱后走入自己房间。适逢穆秋屏正挽着马维三的手踏上甲板,她们二人便隔着人群远远对望一眼,点头示意。
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军队也已上船,来宾各自先去休息的房间。秦明月盯准了马维三,看他们下了甲板暗暗跟上。一等舱内地板上都铺着红丝绒地毯,正好能将脚步声完全吸收。她行几步,远远看见两名侍从路过,既已看清马维三的房间,想想折过身,绕道另一条走廊上去。
“那边两个服务员。”她这么叫着,沈一弓与霍左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和她恭敬道:“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太太。”
秦明月漫不经心地摘了耳朵上硕大的耳坠递给霍左:“帮我去29号房和程先生说一句,今晚上我恐怕没空陪他跳舞了。”
“好,我一定把您的话带到。”
“谢谢了。去吧。”
霍左从她耳环下抽出铁丝藏进袖内。几人互相交换过眼神,各自转身,也没机会道一句珍重或再会。
另一边穆秋屏随马维三进了屋去,她看人由保镖拥簇进了厕所,便有些紧张的捂着手中小房包。方才在车上她假借与男人亲热的机会将枪换了下来,至于对方到底会不会发现,还是未知数。
“我出去……透透气。”穆秋屏说着站起身,那些个保镖也不甚在意,随她出门。她这儿正将门打开,就看外头秦明月正抬手准备敲门。对方朝她点了点头,穆秋屏握着把手朝后退了一步,又道:“我有东西落了……”
守在厕所门口的两个男人理都没理她一下,穆秋屏侧转回身,她话音刚落那一瞬,子弹从她耳侧擦过。秦明月藏在她身后对准门外两人连开四枪。等人一倒下,她立刻将穆秋屏往外推去:“别再回来了。”
穆秋屏趔趄着在门外站定,眼睁睁看着那道门在自己面前关闭,而愈发剧烈的枪声也随之响起。她握着自己包中的那把枪,呆呆站在了原地。
秦明月换枪的速度很快,厕所门刚开一角她就率先撞了进去。马维三怕死,就是上厕所也得里外两个陪着。里头的人一把铁棍朝她头顶砸来,秦明月撕开裙角,蹲下身把枪往上一顶,三声枪响同时作鸣,伴随着马维三的一句咒骂,女人捂着肩上血窟窿退去一旁。
两个保镖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另一个只伤到小腿,他挡在体型硕大的马维三跟前竟能把人几乎完全遮挡起来。他站在秦明月跟前高大得就像一堵墙。女人要开第二枪时,对方一拳直接砸在了她太阳穴上。她的身子被打飞出去,撞上了墙,痛苦咳出一口血来。没等她重新站起,这保镖立刻冲过来伸手扼住了她喉咙。
马维三气急败坏地从怀里掏出枪粗暴顶住了她的脑袋:“想不到呀,想不到。秦明月你不去杀霍左跑来杀我了?说,是谁派你来的!重庆的还是延安的!”
秦明月被掐的面容发紫,嘴里“嘶嘶”倒抽着冷气,马维三让保镖稍微松开些手,她才得半点空气,便破口大骂:“汉奸,走狗。呸。”
那双手立刻又用力将她扼住,像是活活要把她的喉咙扯断。马维三骂骂咧咧的要扣动扳机,谁料他食指扳动那瞬,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即便是被扼住了喉咙,秦明月看见这幕也大笑起来,等不及马维三下令叫人把她勒死,从门外射进一颗子弹,正中保镖太阳穴上。
秦明月剧烈咳嗽着,在身体失去支撑的瞬间,顺着墙壁滑落跪坐到了地上。
马维三丢了手里那把假枪朝外看去,身躯颤动起来:“……屏屏?”
穆秋屏双手发抖握着那把真枪,她快速赶到秦明月身边把她扶起,而枪口则始终都对准了她的丈夫。
“屏屏,乖……这不是你该玩的东西。放下枪,我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谈谈。”
这一连串枪响早就传到外面去了,穆秋屏知道这个,她指着马维三,用尽全力拖着秦明月往外面走去,对于对方虚伪的劝慰则以子弹还以颜色。
“穆秋屏!你把枪放下!”
秦明月也没想到她会拿着真枪回来,她侧过头看向女人眼中决绝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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