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石头这般突兀地砸进水里,无论如何都会荡起不小的涟漪。
涟漪很快就来了。
穆华夏甚至还没来得及激将,老庄主便皱着眉头出来了,龙行虎步的气势,竟不减他年少壮之时。
“怎么回事?”老庄主皱着眉去问迎客的家丁。
那家丁在外人面前敢抬出几分架子,到了自家庄主这里,竟连站都站不稳了,只得哆哆嗦嗦地将事情原委说了。
穆华夏在一旁看着只觉好笑,按道理,那家丁其实没做错什么,现在他这个罪魁祸首尚没有被吓破胆,这位无过之人倒是惊惶至此。
老庄主听完,眉头已然拧成了麻花状,抬眼瞪向了穆华夏。
穆华夏嘴角噙笑地拱手,“老庄主别来无恙。”
这话实实在在是穆华夏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江湖上能与老庄主道一句“别来无恙”的人,基本已经入土了。
“我不认识你,”老庄主毫不客气地怼回了穆华夏故作熟识的招呼,倒是目光扫到散财和尚时停了一停,“这个和尚都是眼熟。”
这下散财和尚窜得更起劲了,“和尚俗姓金,小时候庄主还抱过我哩!”
这就是散财和尚所谓的旧时的交情吗,穆华夏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以防自己一个不慎笑出声来。
老庄主显然没料到散财和尚来这么一句,人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却未料到这个出家人并不老实。
但明逸山庄的庄主,在江湖已是一言九鼎的地位,话已出口,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收回来,于是他也只能勉强扯一扯嘴角,点头寒暄了一句。
“庄主真是好记性!”散财和尚顺杆就上,就势从包围圈中挤了出来,自家人儿一般进了庄门,“和尚祝庄主福寿无双!”
事情到了这一步,任谁也不能将人再请出去了,老庄主勉强点了点头,扭头回了宴厅。
那家丁瞪了穆华夏一眼,终归是无奈地挥一挥手,让侍卫退下了下去。
穆华夏笑眯眯地进了门,在跨进门的一瞬,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散财和尚倒还是笑着的,笑得颇为吉利,“秀才看出来了吗?”
“和尚都看出来了,秀才安能看不出来呢?”两人慢慢悠悠地往宴厅走,边走边观察着四周前来贺寿的人,“只是不知这里,还有多少人看出来了。”
明逸山庄大不如前了,这是穆华夏投石问路得出来的结论。
这尊昔日的庞然大物,今日依旧披着往日的荣光立于江湖,那荣光过于耀眼,让江湖人皆是看错了眼,谁也没发现荣光之下,其实只剩下一座破庙了。
明逸山庄当然不愿意承认这种落魄,实际上,他们从来不承认落魄,是以山庄里走出去的人依旧眼高于顶,依旧不将江湖人放在眼里。
可仔细想想,明逸山庄这些年当真走出去过什么少年英才吗?
这是一座活在传说中的山庄,传说明逸山庄英才辈出,那英才是谁呢?可有名姓?
这时候必有人站出来反驳,你看明逸山庄的白衣使者,武功高强气势无双。
是啊,可若他们真有老庄主当年荡平江湖的本事,为何不出来闯一闯?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将明逸山庄的大旗再立于江湖之上?
除却那些来历不明的白衣使者,明逸山庄的其他年轻人呢?老庄主的嫡系子孙呢?
没人说得上来了。
不论多坚定的明逸山庄的拥护者,被问到这个问题也总是哑口无言,是啊,老庄主的嫡系子孙呢?
于是江湖渐有传言,明逸山庄后继无人了。
这传言倒没人真敢去求证,毕竟老庄主已然退隐养老,再去拿这个问题去咄咄逼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这就是明逸山庄的复杂之处,它若真的仅是庄主隐居之地,那便也无人对其感兴趣了,偏生它还要挟老虎的余威在江湖上谋一个超然的地位。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江湖上的地位,那是一拳一拳打出来了。
老庄主此番大办寿宴,大抵也是为了告诉江湖人,他这个昔日的传说不老,明逸山庄犹在。
只是此举落在旁人眼中,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至少在穆华夏这个旁人眼中,明逸山庄并没有它传言中那般气势恢宏,因为那个一身铁骨的老庄主,原本是不识“退让”二字的。
他不仅坏了规矩还厚着脸皮攀关系,若是昔日的庄主,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打出去,但今日,庄主找了个极蹩脚的台阶。
他在怕什么?怕打不过这个小辈?还是怕出手被人看出虚实?
“秀才是不是又要叹气了?”
穆华夏没有叹气,反倒是笑了,“没什么值得叹气的,时间最是公平,所有人都会老的。”
“可有些人可以安然地老去,有些人却到死不得善终。”
“这话听起来恶毒,不像是和尚该说的。”
散财和尚奇怪地看了穆华夏一眼,“事实而已。”
穆华夏看向正厅门口站立如松的老庄主,摇了摇头,“他原本大概也只想安然老去吧......但权力这种东西会上瘾,有些人经历过呼风唤雨的日子,就再吃不下粗茶淡饭了。”
散财和尚却笑着拍了拍肚子,“我们来这里可不是吃粗茶淡饭的。”
穆华夏没有理会他的一语双关,只是看着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仆从,想起了一事,“你发现没有,明逸山庄的下人,都格外害怕老庄主。”
“是啊,你想说什么?”
穆华夏愣了愣,而后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没什么。”
待得满堂宾客都落了座,已是晌午的事情了。
不请自来的客人比预料中多了不少,好在明逸山庄的地方确实够大。
这第一杯酒,自是要寿星来喝的,老庄主一身喜气的红色锦服,平举着酒杯,“今日蒋某八十寿宴,多谢诸位朋友前来捧场,这一杯,蒋某敬诸位。”
那一杯酒,老庄主喝得又急又快,八十岁的老人是不该那样喝酒的,这一日,他在拼尽全力地向所有人证明,他,还没老。
而后便是拜寿了,老庄主的晚辈竟一个没到,满堂宾客,最先站起来的,是一个年轻人。
“晚辈江平,恭祝蒋老前辈万寿无疆!”
这般场合,能第一个站起来的,那必是与寿星关系匪浅的。
可这江平是谁?所有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