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续与陈文也就约莫睡了一个时辰,出了客栈就分道扬镳了。他俩昨晚就计划好了,今天要演一场大戏……
陈文先去顺天府看住沈愫,虽说沈愫是自愿定罪,但碍于李广的关系,谁知道她今天会不会被直接放了。
顺天府尹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这监察御史平常都是在十三布政司活动,怎么大半夜的突然找上他顺天府了?
由于昨晚的突然袭击,导致今天陈文去顺天府的时候得到了上宾的待遇。毕竟昨天商续在顺天府威风的时候,陈文就跟在商续的后面。府尹可不敢怠慢。
陈文十分的受宠若惊,不过这架子该端的还是要端着,她现在可是商续的牌面。想到此,陈文就心安理得的坐稳了喝茶。
府尹还在旁边谄媚的笑,其实也说不上谄媚,只是这个府尹给人的感觉很圆滑,所以在陈文眼里虽说对方只是很平常的在笑,也有那么几分讨好的意思。
不过很快,陈文就不会觉得这人圆滑了……
她还没在座上待多久,果然,李广就来了。
这还是陈文第一次正面见到这个老太监。身上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算他不走在最前面,也能一眼看出他身份不凡。眉眼间,并不难看。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陈文稍微想像了一下沈愫与李广站在一起的场面……还别说,这俩人挺般配的。
李广一进门就看到了上座的陈文,左眉稍微一挑,京城里什么时候出了位能让这油盐不进的顺天府尹邀到上座的人?不过他今天不是来瞧新鲜的,有要事在身,也就没有多往陈文这边看。
“林大人”李广微微作了一揖,客气地开口道:“听闻昨晚有人往你们牢里送了个人?不知,她是犯了何事啊?”
林忠恕回了标准的一礼:“犯人对她的罪名供认不讳,目前已经画押入狱,案牍移交到刑部了。”
李广知道人在他这,不过想让这个林大人把人交出来不能硬来。这人与朝中的许多老顽固都交好,行事死板的很。
于是二人开始打起太极,你一句我一句,来来往往的,李广就是没办法问出牢中之人的罪行与情况。
他有些怒了,现在朝中就算是李阁老,也要卖他李广一个薄面的。虽说之前玉清楼出了事,他与李东阳有了些摩擦,不过他也是识趣之人。明面上给足了内阁的面子。
这林忠恕平日在朝堂上像个乌龟一样,头都不露的,但是一涉及到他管辖权内的问题,是寸步不让。以前李广听别人说还不信,没想到如今他自己见识到了发现果然如此。
李广不想再浪费时间。其实他自己都没发现,以往这样的场合他都能多瞎聊几句,可一到沈愫这里,他总是很没有耐心。
“林大人,我尊你一声府尹。但你昨晚关在牢里的人,我必须要带走!”
此时一直坐在上座的陈文终于开口了:“你想把人带走,可你怎么知道别人想不想跟你走?”
李广已经在愤怒的边缘,突然听到一个女声,就转眼探究地看着座上的女子。
生的着实是漂亮。李广在宫里见过许多标志的美人,也从未见过气质如此独特的,就像是湖中青莲,不落凡尘又亭亭玉立,看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
“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李广也是二十四衙门出身,虽说净了身,说话时声音雄厚,中气十足。
陈文笑了笑:“沈愫,她自己来顺天府认的罪,是诚心悔过。李都督你这样上赶着来救她,我却觉得她不一定会同你回去。毕竟……为心爱之人顶罪,在戏文里那可是就是证明忠贞爱情的最佳桥段!”
李广有些没听明白。他今早来的很急,只听说沈愫院子里的暗卫都被杀了,然后她人还在顺天府的大牢里,具体怎么回事他也没搞清楚。
“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文给旁边的林大人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说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也没想到,一个青楼里的老鸨竟然还会为了自己的心爱之人,连命都不要了。”
“沈愫她来认的罪,是之前玉清楼里小倌自缢的案子。原本呢,是结案了。但是仵作发现了尸体上的杀伤,本来应该抓的犯人是玉清楼宋掌柜的儿子宋循矩,没想到,还没去抓人呢,这沈愫就来认罪了。”
李广是知道小倌自缢的案子的。他原本以为是自己手下的人动的手,毕竟他一直看那个小倌不顺眼,沈愫有时候会盯着他看,这让李广很不爽。
那晚明明找了人,又点了迷香,他一切都设计好了,设计那个小倌,好让沈愫睁大眼睛看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结果手下的人说沈愫进去了一会就出来了,那小倌却没出来。而且沈愫的神情很平静,他还以为计划失败了。
没想到第二天这小倌就死了。
听这姑娘话里的意思,是那个叫什么宋循矩的,杀了那小倌,然后沈愫去顶的罪?
陈文见李广终于反应过来,又添油加醋的说:“这宋循矩,与沈愫之间啊,啧啧啧,十岁的年龄差,也挡不住这爱情的洪流啊!李都督,我觉得呢,你与其在这里一心搭救这位沈织女,不如去找找那位宋牛郎,说不定这样沈愫出来的更快哦~”
李广听明白了,却是还不走。这小丫头片子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言语间还有些煽风点火,打的什么算盘?
陈文知道李广精明,可一个能为了青楼女子用下作手段去害小倌的人,能有多大智慧?她就赌定李广看不得让沈愫受这牢狱之苦,一定会去找宋循矩。
果然,李广收起了他探究的打量,直接转身去找宋循矩去了。
陈文真是佩服商续,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与他预料的一样,分毫不差。
旁边的林忠恕一直没开口,等到李广走后才与陈文说道:“沈愫手上有证据。”
陈文不惊讶,她昨晚与商续探讨今日这出好戏的时候就料到了。
“什么证据?”
“杀人的凶器。”
陈文笑了笑,沈愫还真是护着宋循矩,不过,真正的犯人就要来了。再多的证据,也没用了。
“这不碍事,商续与我都计划好了,一会李广就会亲自把犯人送来。或者,犯人应该也很自愿来认罪……”
陈文想起昨晚长街灯巷,那个官差小哥说到沈姨时脸上不自觉的温和。人这一生,或许都会有一场苦涩不堪的情劫。而对于宋循矩来说,沈愫便是他的劫。
林忠恕还在一旁站着,陈文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刚从林大人与李广之间的对话就能看出此人刚正不阿,她一个小辈在这里泰然自若的坐着,却让长辈在旁站着,实在说不过去。
于是陈文站起身,想把主座让出来。林忠恕却突然开口:“商大人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陈文没反应过来,脑子卡了一瞬。
他是在问商续?这些年?商续才多大岁数?
陈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最近才遇上他的。给他,当了个侍卫。”
林忠恕终于坐了下来。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商大人,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不过也只看到了十岁。自从他爷爷,也就是我的老师商辂,商阁老,辞官还乡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两年前,他就进了都察院。与他父亲的死有关。才十六岁的少年郎,也不知是经历了何种变故磨得一身圆滑老练的模样。我一个做长辈的,看着也心疼。”
“姑娘,他待你是不同的。这两年他一直在外给皇上办事,这监察御史俸禄低,又很是得罪人,朝里都没有人愿意做。只有他,默默的干了两年。许是跟他那个当刑部通判的师父学的,很有些本事,抓了许多司法不严,收受贿赂的官员。不过也因此结了许多的仇。”
陈文耐心的听着林忠恕讲商续以往的经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是要把商续托付给她的意思?
“姑娘,你也别因此嫌弃他什么。内部的官员调动都是常事,他任期一到一定能高升。就凭这两年的业绩,他绝对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俊才。”
林忠恕说完,眼睛巴巴的望着陈文,生怕这姑娘说出半个“不”字。
陈文僵硬的笑了笑,点点头回答道:“我不嫌弃,不嫌弃的。”
这怎么走了趟顺天府,跟见家长一样?商续原来还有这么辉煌的过往……才十六岁就入了都察院,当了监察御史,真是有够厉害的……
两人说话间,一盏茶的功夫,李广就把宋循矩找来了。
陈文看了看两人,李广还是一脸强势,就差没把老子是权臣写脸上了,不过有些微妙的地方,能看出来他现在非常不爽。至于他身后的宋循矩,则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非常坦然。
陈文没有对两人多说,而是转头与林忠恕说道:“可以升堂了。”
应该是昨晚商续与林忠恕早就商量好了,陈文这里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到了前厅,押上了沈愫与宋循矩二人,林忠恕开始审案。
惊堂木一敲,座下一片寂静。李广在一旁搬了个板凳当听记,眼神却只盯着刚从牢里出来的沈愫。
“台下何人?报上名来!”
陈文混在衙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里,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审案的感觉。
“罪妇沈愫,罪人宋循矩。拜见大人!”
“你们俩都说自己有罪?何人能证明?”
沈愫抢先开口:“我手上有凶器,我能证明!”
府衙外的老百姓第一次见有人抢着认罪的,话本子上也没有这么精彩,纷纷聚集过来瞧热闹。
一旁的宋循矩也开口道:“大人!这个匕首是我的!上面还有官府锻制的痕迹!还请大人明鉴!不要冤枉了无辜之人!”
林忠恕听了,就让底下的差役把匕首呈了上来,仔细辨认了一番。
“这确实是官府机械库里的武器。宋循矩,你从何得来此物!”
“小人是顺天府一名官差,大人您官高位重,一直未曾见过小人。”
林忠恕眉头皱了皱,审案还审到自己衙门的差役上来了?
于是便叫人去验证宋循矩的身份,结果此人还真是在顺天府当差。顿时大怒。
“宋循矩!你为官家办事,还能知法犯法?说!你为什么要杀玉清楼的小倌?”
台下跪着的男子逐渐抬起头,不再看身旁的女子,缓缓的开了口。
“我爱慕玉清楼的老鸨,就是我身边的,这个叫沈愫的女人。但她很喜欢将目光放在玉清楼的一个小倌身上,就是那个被我杀死的人,他有名字的,他叫妩弱。我爹是玉清楼的掌柜。那天,原本是替我爹上三楼给贵客送酒。”
“但我看到一个屋子房门没闭紧,于是凑过去看了一眼,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好把门关上。但是我却看到了,妩弱与一个妓女在床上苟合。”
“我爱慕沈愫,所以也经常注意妩弱。甚至有时候我还会学他的动作,想让沈愫注意到我。所以即使是在黑暗中,我也认出了妩弱的身影。”
“我把他拉到那个屋子里的套间,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沈愫那么护着他,从未让他接过客。但他不理我,甚至还在大口的喘气,像是沉浸在情欲之中。我一时气急,就用匕首刺了他一刀,但是太准了,我一刀就把他给杀了。”
“我有些慌乱,去找我爹,我爹说会给我解决好。后来,妩弱的案子就被当做自缢结案了。我以为是我爹做的,没想到,竟然是沈愫做的。”
“这个案子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凶器是我落在了行凶现场,她应该是在替我掩饰的时候捡到的。案子的凶手,不是任何人,是我。”
宋循矩说完,长叹了口气,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把自己心中藏了十多年的秘密缓缓的说了出来,他反而觉得一身轻松。旁边的沈愫脸色苍白,已经看不出神情,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悲伤,再不开口辩白。
林忠恕很快就结了案。治了宋循矩死刑,沈愫干扰司法之罪。
终于结束了。这场复杂的杀人案。陈文想到与宋循矩第一次见面时,他手法优雅的给她倒了杯茶,那时她就奇怪,一个糙汉子,举手投足间怎么有些温润君子的感觉。
现在想想,或许这些都是妩弱的风采。要怎么样学一个人才会这样入骨呢?陈文不知道。她想起了宋循矩说到死去的小倌时脸上总有股悲伤的神色。陈文觉得宋循矩或许已经把妩弱当成朋友了,他也没想到刺的这么准,没想下杀手的,他刚才还在公堂上说这个小倌是有名字的……
连陈文第一次见宋循矩的时候都能发现他倒茶手法的奇怪之处,沈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文看着宋循矩就那样被押进了死牢,看着沈愫的眼睛慢慢失神,看着李广在一旁听记,却早已没了东厂都督的气势,眼中只有那个渐渐塌下身子的女子。
唉,自古多少人为情苦,为情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