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微庙的正中间,十二人已经齐齐交手。
明长宴侧身躲开鞭子,仔细一瞧,便看见楚楚趾高气扬地坐在大象上面。
“我看你这次往哪儿跑!”
明长宴脚下一空,往后飞快的退了几步。
苍生令的位置距离他们很远,且不说走到那百丈高的柱子下有多困难,光是怎么攀爬上去都是一个问题。
明长宴对付楚楚不用花太大的力气,只是看着那苍生令,略有所思。
这一场比赛注定是一场乱斗。并且参与其中的还是天下武功佼佼者,明长宴的武功就算是甩开他们一大截,也完全没办法保证能一个人对付十一个人。因此,一开始就让自己过于出挑,只会变相令剩余的十一人结盟。
明长宴没傻到去当出头鸟,自然,在场的人能走到这一步,都没有傻得会抢先出头。众人虽然交着手,但也只是点到为止,似乎在试探对方的武功,又或者观察到底是谁先往前踏出一步,去夺苍生令。
楚楚一鞭子不中,顺势跟着明长宴退出了中心圈子。二人到了赛场的边缘,控制自己不掉下去,楚楚立刻收了鞭子,提议道:“喂,我说,你要不要跟我合作?”
明长宴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楚楚:“难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拿到苍生令吗?如果不跟我合作,你就算拿到了苍生令,也只不过是徒劳!”
明长宴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楚楚自信一笑。
她确信,明长宴一定会跟她合作。不为其他,就是为了大宴封禅这个决赛的狗屁规定。说是规定,其实是一个默认的规则。十二人中,先拿到苍生令不算结束,只要剩下的人还有力气,便可以去抢。这时候,苍生令就不是一把宝刀,而是一个靶子。无论谁拿到,只要是拔不出刀,苍生令就是一把没用的装饰品,并且还会被十一个人默契十足地联合干掉。以此类推,第二个拿到苍生令的人,相当于成为第二个靶子。
但是,如果是两人合作,就可以将被攻击的危险减轻一半。
若是明长宴答应跟楚楚合作,那么二人之中,只要有一个人拿到了刀,另一个人作掩护,未尝不能成功。
因此,楚楚等了片刻,继续等明长宴的决定。
谁知,明长宴拒绝了她:“但我还是要一个人去。”
楚楚眼睛瞪大,不解道:“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明长宴不相信她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但是在场上的人,除了她跟明长宴有些接触,还算熟悉之外,其余的人都陌生的很。楚楚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才决定选择明长宴,哪晓得明长宴不要她。
“你疯了吗?你是一个蠢货吗?你要一个人跟这么多人决斗?”楚楚压低声音道:“还是你觉得你有本事能打赢那两个老和尚?”
楚楚说的,是琮竟和宗禄二人。
从半决赛开始,这两人就显露出来浑厚的武功底子,令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同时,这两人也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更有人说,二人之间,很可能会出现一个人,成为苍生令的下一任主人。
明长宴道:“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他们。”
楚楚道:“痴人说梦。你能到这里都是因为运气好——喂!你听我说话了没有!“
明长宴道:“我听见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楚楚:“什么?”
明长宴眨了一下眼睛:“如果我拔出了苍生令呢。”
楚楚愣住。
如果明长宴拔出苍生令,那么一切的假设都不存在。苍生令之所以被众人夺下之后,会成为靶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无人会使用它。先不说能不能拔出来,那苍生令刀法心决只有明长宴一人知晓,就算给你侥幸拔出来了,也不可能用的行云流水。
此刀煞气重,分量也重。带在身上,非但使用轻功的时候速度会慢下一截,就连挥刀都要比平时用力些。
这也是明长宴喜爱用针的缘故。他虽然时时刻刻都配着苍生令,但是却很少拿出来用。甚至越想越无语,暗道这破刀又沉又难看,黑不溜秋没点儿装饰,到底有什么值得抢的?
楚楚道:“怎么可能,你白日做梦呢!你难道是扮演一念君子走火入魔了吗?还真觉得自己拔得出来?”
明长宴不理会他,沿着赛场绕起了圈子。
比武刚开始,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琮竟双手合十,老僧入定,看起来神神道道。不过,他周围也没有敢袭击他的人,琮竟的实力在上一场比试中可见一斑,正所谓柿子要挑软的捏,武功略逊一筹的,并不会在一开始就去挑战实力超群的人。
相对来说,明长宴被盯上的可能性最大。
其一,他这一身打扮,是在太招人讨厌。天下谁人不知一念君子早就身亡,如今冒出一个假冒货色,从外界看来,还是“误打误撞”到这个程度,不找他麻烦找谁麻烦。
其二,明长宴浑身上下,没有看到任何武器。无论是刀是剑,或锤子,或鞭子,能想到的武器,他一个都没带。此做法未免太嚣张,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楚楚提醒道:“算了,不来拉倒,我还不愿意跟你合作。只是你自己小心一些,在这里不带武器,你可是惹怒了不少人。少不得他们要拿你开刀。”
明长宴笑嘻嘻的拱手道:“多谢啦。不过谁说我没带武器。”
楚楚疑惑的看着他,明长宴指了指苍生令:“不在那上面吗?”
楚楚“嗤”了一声。
就在众人都按兵不动的同时,一声巨响,从石柱传来。
明长宴寻声看去,竟然是那个怪力的昆仑奴发出的动静。此刻,他双手轮着巨大的锤子,一锤一锤地往柱子上砸。石柱被他砸得摇摇欲坠,石块噼里啪啦的往下坠。
连肃见状,上前阻止,却被昆仑奴一掌劈开。连肃似乎是受不了这一掌的力气,退了十几步,坐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全场哗然,唏嘘一阵。
外邦观战场,嘲弄声愈发高涨,仿佛已经将中原武林踩在脚下。
小兰惊讶道:“怎么回事!”
这连肃乃江湖缥缈录第四,竟然会被一个今年才出头的新人一掌掀翻,奇也怪哉。
与此同时,外邦观战场,大月国主面色森然。
他身边,寇巴说道:“我看是中原真的不行了,连肃都是这副模样。他们打听来的情报没有作假。”
国主道:“阿加的信号什么时候发?”
寇巴道:“国主,不急于一时。”
小兰遗憾不已,似乎在惋惜连肃。
秦玉宝看了一眼明长宴,快步向他跑来。
“大师兄。”
明长宴道:“没人找你麻烦吗?”
秦玉宝道:“没有。我是来帮你的。”他看向昆仑奴,不由发问:“大师兄,他在做什么?”
明长宴往上一看,放在最上面的苍生令因为石柱的关系,刀身正在颤抖。
不容明长宴回答,两名解说就你一眼我一语地说开。
小翠道:“这个昆仑奴看来是想要将石柱击倒,这样,苍生令失去了石柱,自然就从上面掉下来。”
小兰道:“我当然知道,你当我傻吗!只是石柱倒塌,那些碎石砸下来,应付这个可不轻松。这厮这么做,明显是要困住场上的所有人。”
观战场上,一片哗然。
东面观战台,阿珺被妥帖地送到了怀瑜身边。
她惊呼道:“这个人心肠太恶毒了,这么做长宴哥哥怎么办?”
怀瑜盯着赛场。
太微庙的正中央,石柱已经被击碎得七零八落。
阿珺道:“再这么下去,那石头如果不被击碎,直接倒下来一根长柱子,会压死不少人。”
她话音刚落,石柱轰然倒塌。
怀瑜眉头蹙起,一眼便看见了明长宴,他侧过头对十三卫吩咐道:“带走妤宁。”
明长宴应对此事游刃有余,他拽过秦玉宝,立刻飞身,躲过了一些碎石的攻击。
“玉宝,拔剑!”
秦玉宝当机立断拔剑出鞘,银光一闪,一块巨石被锋利的宝剑割成了数十块。
楚楚挥舞鞭子,将向自己袭来的碎石一一打开。不过,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伤口。
巨大的石柱倒塌下来,掀起一阵狂雾灰尘,明长宴微微遮住脸,隔绝灰尘。
秦玉宝道:“大师兄,你没事吧。”
明长宴道:“你担心我做什么。当心有人借此灰尘遮掩,对你不利。”
秦玉宝紧张道:“大师兄,苍生令落下来了!”
灰尘落尽,苍生令直直坠落。十二人神色各异,其中,动作最快的就是昆仑奴。他看似笨重,身手却灵活,不输给其他人。苍生令甫一落下,还没掉落在地上,就被昆仑奴握在手中。
剩余十一人,目光牢牢地锁在苍生令之上。
昆仑奴脸上表情狰狞,狂喜过望,大吼一声,便要拔刀。
场内气氛紧张一触即发,场外的气势也松散不到哪里去。柱子坍塌之后,小翠喊出声:“苍生令被人拿了!是昆仑奴!”
万人目光,一同锁定在了昆仑奴的身上。
小兰拍了一下桌子,神情也十分激动:“他要拔刀!”
拔刀?
这也太急切了!
小翠捏了一把汗:“你猜,他拔得出来吗?”
小兰望去,看见昆仑奴是这个模样,长得实在粗犷,一张脸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若叫这样的人拔出刀了,那真是令人无语!
况且,他还是一个外邦人。
当年明长宴拔刀之时,他从未表明过自己的身份,以至于到现在中原武林都还以为他是个中原人氏。却不知,此人只有一半的中原血统。
按照如今的形势,如果拔出苍生令的是一个外邦……
屏气凝神,万人齐齐捏汗。
昆仑奴狂吼了半天,不出所料——虽然喊得很有气势,但是苍生令却很不给面子,无论是横拔还是竖拔,用多大的力气,都拔不出来。
他低下头,疑惑地看了这把刀。
明长宴忍不住笑了一声,暗道:蠢货!
楚楚脱口而出:“苍生令无法认主!”
秦玉宝自顾自道:“苍生令当然无法认主,此人武功比大师兄不知道差了多少,大师兄尚在人世,他的刀岂会任他人做主?”
刀既落下,众人再也没有磨蹭的意思,话不多说,朝着昆仑奴一拥而上。
昆仑奴皮肤粗糙,犹如铜墙铁壁。琮竟掌锋凌厉,一招即出,夹在着雄浑的内力,存了一掌劈死对方的意念。
秦玉宝握紧了剑,看了一眼明长宴:“大师兄,你不拿刀吗?”
明长宴双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急,等他们打一会儿,打得没力气了,我再去拿刀也不迟。”
秦玉宝站在他身旁,一步都没有动。
面前,一场混战正在展开。
各派武功路数诡异非常,全都袭去昆仑奴身上。昆仑奴虽然天生高大无比,力气非同寻常,但他的武功也不是一骑绝尘,骤然对上十个高手,也只有节节败退,边打边躲的逃离。
突然间,昆仑奴嘴里吐出白沫。一条花斑小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被昆仑奴黝黑的皮肤一衬,这条花斑小蛇显得十分白嫩。
秦玉宝道:“他被蛇咬了!”
明长宴一个转头,便看见虞沉简脚下,悉悉索索地爬出了七八条小蛇。无需多言,众人就知道这些蛇都是携带剧毒的蛇,要是被咬上一口,一头大象都活不了多少时间。而昆仑奴刚才的模样,分明是打斗之中不注意,让虞沉简钻了一个空子,控蛇狠狠地咬伤了他。
苍生令被那条花斑小蛇缠上,迅速往虞沉简方向游去。
明长宴怪异地抖了一下。
秦玉宝道:“大师兄,你还好吧?”
明长宴虚弱道:“我不喜欢蛇。”
苍生令如同自己长了腿,一跃跳入了虞沉简怀中。虞沉简拿到刀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拔刀。
拔苍生令,若非原主人,在无法拔出时,必遭煞气反噬,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功夫遭受多余的攻击。虞沉简收刀,调转一个头,往边缘奔去。
“想跑?!”楚楚扬起鞭子,喊道:“佩佩,给我拦住她!”
大象长啸一声,巨大的身体挡住了虞沉简的去路。
虞沉简面色一沉,却已然知道自己保不住苍生令。
小兰在这个时候,解说道:“果不其然!苍生令现在就是一个靶子!”
小翠也道:“不错。她如果不扔掉苍生令,恐怕下一个死得就是她。”
万般无奈之下,虞沉简只能选择暂时松手。
连肃重伤后,在外行人看来,场上的人似乎依旧围绕着苍生令进行着激烈的争斗,只不过,明长宴却能看出,外邦的参赛者之间发生的微妙变化。
刚开场时确实大家还在为了抢夺苍生令争斗,而现在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以消耗中原参赛者的体力,大概就是为了在待会儿的号令发出后,使得外邦士气高涨,同时也令中原无力招架。
她将苍生令往上一抛,正好被楚楚的鞭子牢牢卷住。
而远在观战场的木图,此刻握紧了手中的烟花弹,抿了抿唇,似乎在等待造反的号令。
小兰见苍生令又换了位置,连忙抢话道:“这一次手握苍生令的是一个少女!”
小翠道:“她是准备自己拿苍生令吗?依我所见,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楚楚当然不会在自己拿着苍生令,她的鞭子在空中转了一个方向。
“接住!”
她大喊一声。
只见鞭子携带苍生令,直直地往明长宴这个方向飞来。
秦玉宝瞪大了眼睛,就连明长宴都有些吃惊。
看来,这个楚楚是个记仇的人,明长宴不同她合作,她便强行将明长宴拉成她的同伙。如今还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扔过来了。
换做是别人,此刻接到苍生令,恐怕早就死在了琮竟等人的手中。
但接住苍生令的不是别人,却是明长宴,这简直是他困了之后给他送枕头来了。
明长宴笑眯眯的接住,说了一句:“多谢啦。”
刀在他手中,楚楚暂时脱险。
与此同时,距离他最近的哥勒勒散发着狂热的表情,双目炯炯有神,用了十成的力气,向他劈来。这一掌如果劈在石头上,石头也会碎成齑粉。
秦玉宝当即准备迎面而上,却被明长宴用刀制止。
观战场上,小兰不解道:“这个人拿了刀不跑,找死吗?”
哥勒勒速度迅捷无比,直冲他面前。明长宴施展轻功,双手抱着刀,躲开他的第一掌攻击。原本明长宴站着的地方登时被拍得稀烂。
昆仑奴碎了一柱擎天的石柱,巨石落下,在地面上形成了十分复杂的地势,最高石壁者也有几十丈高。
他往高处走,踩着碎在赛场中巨大的石块,没跑多远,又被琮竟拦住。琮竟的袈裟有些凌乱,他将脖子上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打散,向明长宴飞来。
宗禄却突然出现,挡下其中一半的攻击。
琮竟见到他,脸色一沉,对宗禄说道:“我不是不知道你还活着,只不过是看在曾经的交情上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是不是忘记自己的眼睛怎么瞎的了,现在还要来多管闲事?”
珠子并不好招架,如果有个盾倒是可以全然抵挡,可惜明长宴手中只有一把刀。他侧过身子贴着世面,躲过其中一颗,又将苍生令狠狠往上一抛,用了四成的内力,刀鞘直直插入石壁之中。
众人见状,纷纷运起轻功,向苍生令飞去。
明长宴距离苍生令最近,不过他却作怪,不紧不慢地沿着石壁向上,仿佛拖延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木图抓住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信号弹直接发射到空中。
烟花瞬间炸裂开来。
明长宴不动声色地想道:来了。
观战场上,隐藏地无比隐蔽的外邦军队,同时伸手,朝着自己的腰间摸去,俨然下一刻就要拔出武器,直接造反。
就在琮竟快要摸到苍生令时,千钧一发之际,明长宴一个飞升跃起,借力往上一跳,握住苍生令刀柄,将它往外一拔。
刀鞘还牢牢地嵌在巨石之中。
刀,问世苍生!
苍生令即出,煞气大发。
明长宴手握着刀,俯瞰众生。万人观战场在此时宛如被掐住了喉咙,竟然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怀瑜微微往前靠近。
明长宴持刀,霎时间,威压铺天盖地,一股极强的杀意平地席卷而上。
观战场上,一丝难以置信,颤抖又细微的声音,缓缓响起。
“是……明、明长宴……”
是明长宴,是一念君子!
他死了?
他活着!
天下能号苍生令者有谁?
除了明长宴,绝无第二人!
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紧接着整个观战场宛如被煮沸的开水,一声、两声,声音逐渐扩大,嘶哑,乃至于最后震惊不已的尖叫呐喊。
秀玲珑收起了一惯懒散的做派,正色站起,与柳况一同往下看去。
声震耳欲聋,气势如白虹贯日,中原武林一扫颓然之势,仿佛在这一刻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响彻苍穹,山河动容。
柳况负手而立,看着太微庙石壁之上,猎猎风声,侠者遗世独立。一如当年少年意气,冠绝天下,当世无双,无人出其左右。
他开口:“看来民间那句话确实言之有理。苍生令出号令苍生。”
——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