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晟小心翼翼地把刚熬好的药端到苏静蓉的房间,扶她从床上坐起。
苏静蓉睁开虚弱的眼睛:“晟儿,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何必日日如此?”
欧阳晟端过汤药,轻轻吹凉,再一勺一勺喂与苏氏:“这些都是周伯烦人从南方带来的珍贵药材,交给下人去做,孩儿总是不放心,怕不能尽其用。娘亲胃口仍是不振吗?”
“咳咳……不知是怎么了,自那年一病,无论多么香的饭菜吃两口就再也吃不下了,这胸口总觉得肿胀难耐,精神也一日不如一日。”苏氏忍住那汤药的涩苦,勉强下咽。
眼看一碗药喂完,欧阳晟又拿来一小碗蜜饯递与苏氏。
苏氏欣慰地拿起一个蜜饯放进口中:“我儿子又孝顺又体贴,怪不得提亲的姑娘踩破门槛。晟儿,你这一阵总在家,和杜家小姐见过面了吗?”
“元宵灯节见过一次,张府公子成亲那晚,也见过一次。”欧阳晟不瞒苏氏。
“只见过这两面吗?”苏氏皱眉。
“是。”
“要我说杜家小姐真不错,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小小年纪,把明媛雅叙办得风生水起,与你又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晟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不好让人姑娘家处处主动……”苏氏是真心替欧阳晟的婚事着急。
“孩儿知道,只是……呃,孩儿与心雁在一起,总觉得兄妹情份多一些……”欧阳晟也不太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打从他成年,他便跟随爹爹跑船,整日里风里来雨里去,和船帮兄弟吃住一起。回到家,接触到的女子除了自己的娘亲,就是杜心雁。他虽然于情爱方面经验甚少,但毕竟不是木头,对于心雁的多次示好心知肚明。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至今不肯向杜家提亲。
“咳咳……晟儿,你不要想太多。为娘与你爹爹成亲前连面都没见着,还不是和和气气地过完半辈子了?那时多穷,正逢战乱,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想什么有情没有情的话,两个人能相互照料,相互依靠,就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眼见苏氏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欧阳晟只是低头不语,这样的话娘亲说过不下百遍,每次说来都兴致盎然,这可能才是娘亲与爹爹一直恩爱的原因吧——每每忆起二人往事,都像第一次经历一般兴奋。可是现在要他回忆与心雁做过哪些事,说过哪些话,他却什么也记不起。
待苏氏终于说完,欧阳晟轻声说:“娘亲教诲得是,孩儿抽空会去见见心雁。天气渐暖,娘亲哪日有了精神随孩儿去城中转转,晒晒太阳,对身体恢复也是极有益处的。”
苏氏点点头:“为娘还想再躺会儿,晟儿去忙自己的事吧。听管事说,显儿这几日又在闹情绪,欺辱丫头,你若有空去劝劝他。我是没精力再去说他,咳咳……”
欧阳晟答声“诺”便带上房门离去。
时值傍晚,晚霞满天,他拖着步子走在庭院里,想起娘亲的嘱托,步伐更显沉重。要说他欧阳晟没怕过什么人、没躲过什么事,唯独对这个二弟,踏进他的房门就觉得头痛非常。他去劝他?不过又是招来一番无趣而已。
正踌躇间,欧阳显的房门打开,丫头彩鹊衣不掩体地哭哭泣泣跑出来,一头撞上欧阳晟。
欧阳晟皱皱眉:“怎么了?”
彩鹊见是大少爷,又惊又吓,一边拉着衣服,一边忍住抽泣:“没……没什么……奴婢……奴婢……”
欧阳晟见她呜咽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愿为难她,挥挥手:“你下去吧。”彩鹊仓皇跑开。
欧阳晟长舒一口气,走进欧阳显的房间。
房里香气四溢,烟气缭绕。欧阳显披头散发,裸着上身披一件白貂大氅,斜卧床头,手中把玩一支笛子。
“咳……”明显对这种香气感到不适应,欧阳晟用手揉揉鼻子。
“大哥来了。”欧阳显动也不动,声音懒散。
“嗯。彩鹊怎么哭哭泣泣从你房间出去?”
“哼,这种丫头就是不识好歹的货色,二爷我瞧她尚有几分姿色,便教她琴艺,她学不会,倒哭起来。”欧阳显说得轻描淡写。
“那她衣冠不整又是怎么回事?”欧阳晟不相信他的话,哪有人学琴学成那样?
“所以我说有些女人就是贱,学到一半居然向二爷我卖弄起风情来,主动宽衣解带,我只好赶跑她了。她也不想想,我二爷是那种人嘛!”欧阳显煞有介事一般越说越气。他见欧阳晟还想问什么,一个翻身下床:“大哥这次回来多待几日,可有计划与那杜家小姐亲近亲近?”
欧阳晟见他挤眉弄眼,知道他话中含义,不禁面红:“二弟莫要胡说!大哥与二弟……自是不同。”
“有何不同?不都是男人!”欧阳显一脸轻蔑,搭上欧阳晟的肩膀:“大哥,别怪弟弟我没有劝你,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悲切,可别到最后落得好白菜都被猪拱了。”
欧阳晟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又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把头转向一边。这个二弟总是说些有违礼教的话,让他这个做大哥的没法回答,只有尴尬。
欧阳显正说到兴头上,哪管他大哥的尴尬,他从桌子上拿来香炉:“怎么样?香不香?这可是上好的香料,用我独门秘方精心调制而成。”
欧阳晟吸吸鼻子,敷衍他:“香味甚是独特。”
“那么……大哥有没有反应?”欧阳显把头凑到欧阳晟的脸上,细细观察。
“什么反应?”欧阳晟莫名其妙。
“就是男人的反应啊。这种香味让男人闻了动心,女人闻了动情。二弟我正在试验中,若是成了,先让大哥拿去试试,保管多么三贞九烈的女子,都要缠着大哥不放呢,哈哈……”
欧阳晟忍无可忍,甩手将香炉拂于地上:“荒谬!二弟整日躲在书房就是研制这个吗?成何体统!大丈夫无家无业,如何能满脑子全是男女私情!”
欧阳显见欧阳晟动怒,不禁不怕,兀自冷笑一声:“好一个大丈夫无家无业?弟弟我无家无业还不是大哥造成的?大哥迟迟不婚娶,弟弟我怎好成家?爹爹把漕运全权交给大哥,弟弟我只好自寻它乐了。那年弟弟我进京赶考,若不是你为了救那阿铁,何已连累我落榜?弟弟我研制香料不还是为了帮大哥找一个好大嫂?弟弟一片苦心大哥不识也罢,倒训斥起弟弟来,弟弟有苦难言,看来只有找娘亲哭诉去了。”
欧阳晟越听越气,只觉欧阳显句句都是歪理,字字都如刀子,想骂又不知从何骂起,听到他最后居然以娘亲相胁,更觉一阵憋气。
“好了,好了,我的古板大哥。”欧阳显见欧阳晟满脸怒气,知他也是为他好,话语软了下来:“人各有志,大哥志在家业,弟弟钦佩。弟弟志在玩乐,大哥也莫要少见多怪。以后我们俩兄弟莫要再为这种事情争执,多说都是无益。弟弟我要开始读书了,大哥如果没什么事,就请回吧。”说着,他拿起一本诗书,摇头晃脑地大声诵读起来。
欧阳晟呆立在原地,想他堂堂永盛少帮主,管得了手下几百弟兄,却屡屡被自己的亲弟弟呛得哑口无言,说出去都要惹人笑话。只是他又有什么法子?面对这个弟弟,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多训斥他两句,他不是埋怨当年落榜一事,就是扬言找娘亲出气。欧阳晟竟是束手无策。他原本的满腔怒气慢慢转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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