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心底虽是不服,陆沉也没打算和云寰争辩,能够看的出来,这位老丈人,对自己这个响鼓,委实是打算用重锤来敲,生怕自己骄傲自满。
出了宫门,眼看着要各自回府,陆沉问道:“岳父,不知何时起程?”
叶寰道:“据东境传来的战报,这次蛮人犯边,尽管依旧残忍凶悍,但却一改以往横冲直撞攻城拔寨的风格,如若幽魂般神出鬼没,屡屡令我大齐将士措手不及。前几日朝廷率先派出增援的五万大军,刚过垣河,便被突厥骑兵袭击,死伤惨重。这一次,突厥人明显有高人指点,否则不可能如此算无遗策,非但战法变得刁钻诡怪,更能成功预料到我朝增援大军的行军轨迹。”
“东境的局势,实在是不容乐观呐,尽管我朝将士已然在拼命夺回失地,可战报至昨日,我大齐将士付出无数生命,仅仅是夺回安营、庆偃等三城而已。而突厥人的进攻还在继续,东境防线,可谓岌岌可危,仅凭驻守在东境的将士们,恐怕断难抵挡。”
“陛下这次命老夫统兵挂帅,后续增援东境,就是意图将蛮人彻底赶回赫连山去,还东境太平,眼下东境形式如此严峻,我等务必要尽快赶到。”
叶寰娓娓道来,即便没有刻意渲染东境战事的惨烈,可陆沉还是能想象到此刻的东境,怕是已尸骨成山,流血飘橹,正在那里与突厥人厮杀抗争的大齐将士,必定艰难无比。
“只要这次能将突厥人打垮,我们就可以借机推行同化之策,可听岳父您的意思,这次突厥人明显来势汹汹,恐怕很难对付……岳父,您肩上的担子,未免也太重了。”
陆沉忧虑道。
叶寰虽已年过六十,却依旧是大齐最强统帅,按理说这等年纪,理应退居二线,奈何如今的大齐,名将凋零,年轻的还需历练,难当大任,而老一辈的将帅,则已只剩寥寥,只有这位镇国公老而弥坚,但凡领兵,必定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前两年西北蛮族犯边,气势滔天,文帝便是派他领兵出征,到了西北犁庭扫穴,将那里的蛮族打的奄奄一息。
这位镇国公,实可谓大齐最为锋利的剑,但凡出鞘,必定锐不可当,诛灭任何一切胆敢来犯之敌。
而这一次突厥人犯边,文帝依然命他统兵挂帅,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趁着这次机会,将突厥人打垮,然后就可以着手推行同化之策。
只是国公毕竟已经老了,再锋利的剑,也总有生锈的一天,肩扛如此重的担子,陆沉真怕他忽然承受不住。
将军迟暮,宝剑生锈,此次若是没有将突厥人打垮,使得推行同化之策的良机丧失,纵使文帝不说什么,可到时让这位老国公该如何自处?
泱泱大齐,竟将全部重担都压在一个老将身上,呵……
陆沉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他的担心,叶寰岂能感受不到,面对他脸色头一次柔和下来,道:“击退敌虏,保境护国,是我等身为臣子、身为齐人的本分,纵使肩挑重担,也需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着轻轻拍了拍陆沉的肩,道:“老夫如今已六十有三,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驰骋疆场,未来的大齐,就全都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陆沉苦笑道:“只怕小婿会让岳父您失望。”
没有期望,又何来的失望?
但很显然,陆沉能够看的出来,这位岳父大人,对自己的期望可谓甚高。
叶寰怅然道:“如果你父亲陆渊还在世的话,该多好啊,奈何斯人已逝,如过往云烟,不过,曾经我们老哥俩并肩作战的场景,时至今日,老夫还历历在目。”
说着面容陡然泛起一股怒气,严肃的看着陆沉,道:“虽说将军死于战场,是最终的宿命,也是最崇高的归宿,可你身为陆渊的儿子,一定不能忘记,你陆家和突厥人的血海深仇!”
陆沉知道叶寰所说的血海深仇,指的是什么。
陆家世代武将,护佑边疆,而齐国和列国并不接壤,罕少同列国发生最直接的大规模战争,唯有和环伺在周边的诸多蛮族,屡屡交锋,从未止歇。
在过去接近一百五十年的岁月里,在和蛮族无休止的战争中,不知有多少陆家先辈战死沙场,最近的一位,就是陆渊。
当年与突厥人的战争中,陆渊被围困孤城,最后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不欲承受被俘的屈辱,遂引剑自戮。
继承了定远侯老兄的身体和记忆,陆沉理所应当的要称呼陆渊为父亲,事实上有定远侯的记忆在作祟,听得叶寰说起这桩血海深仇,陆沉不由感同身受,心中略生悲愤。
“如果能彻底将突厥人这个祸患平定下去,我爹在天之灵,也算得以瞑目了。”
他叹道。
叶寰颔首道:“所以这一次,务必要大获全胜!老夫这把老骨头,纵使丢在那片战场上,但只要能看到突厥从此再也对我大齐构不成威胁,也能笑着去九泉之下寻你父亲了。”
陆沉忙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突厥人再是猖狂,您老一出马,还不望风而逃,只有挨揍的份儿,想要您老的性命,那些蛮子也配。”
“不可小觑啊。”叶寰摇了摇头,平稳了一会儿思绪,说道:“好了,你也该打道回府了。大军明日开拔,就在西郊大营,你回去收拾收拾,对芷柔嘱咐两句,晚上之前,便来西郊大营吧。”
“这么急?”
陆沉一楞。
虽然想到东境局势严峻,必得火速增援,但他还是没有做好立刻就走的思想准备。
叶寰冷冷道:“晚到一日,东境便有面临失守的可能,倘若让突厥人打开东境防线,我大齐势必要生灵涂炭,尸山血海!战情如此危急,岂容耽搁!”
说罢拂袖上了轿子。
没过多久,忽然掀开轿帘,对陆沉严肃道:“晚上之前,老夫一定要在西郊大营看到你,如若到时寻不到你,后果你自己掂量。”
将门帘放下,轿夫随即将轿抬起,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