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都挺好(1 / 1)

陆启回到自己的工位,他的电脑屏幕上是《审判启示录》的游戏画面。

原本游戏到了这个阶段主要工作量其实都堆积在程序那边,修bug做优化,而策划已经没什么新功能的设计需求,能做的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跑新手流程,分担测试的重担。从创建账号开始,做主线支线,打怪升级,跑到25级,记录bug和优化建议,提交给程序和美术……然后再创建新号,继续流程,机械循环。

陆启已经这样一周时间了。

看着游戏画面,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年怎么就做出这么个玩意儿来?

以他现在的眼光,这游戏简直有点惨不忍睹,和市场上主流的同类竞品游戏相比差距是全方位的,而整个开发团队无无论能力还是态度都有大问题,也难怪在发行商那边也只能在c级,d级这种档次反复横跳了。

即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针对性地好好优化,能侥幸过关保全性命,它离成为一款合格的商业游戏也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

陈智已经将工作安排发给了项目组所有人,陆启望了望周围,与制作人出差归来前普遍开小差、玩游戏、聊天摸鱼完全不同的氛围,生死相逼下,大家都紧张热烈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如果早点如此,又何至于到如今这番田地呢。

他将需要暂时移除的美术资源清理了一遍之后,开始琢磨起宣传通稿,其实他已经有了思路。

如他所说,目前市面上游戏类广告确实千篇一律,基本上就是着重巨额投入和大型团队的自我吹捧,研发时间更是恨不得要突出一个源远流长来。

要么就是刁钻的诸如“首款二次元养成动作策略社交网游”,抑或“首款东方神韵赛博朋克修仙”“首款沉浸式末世战争种田养殖”之类莫名其妙的形容,反正是“首款”就对了。

而玩家们对这些描述的印象已经有了“他们睁眼说瞎话”的条件反射,都知道是收钱的广告软文,点开的时候就抱着任你吹得天花乱坠,信一个字算我输的心态。

陆启只能另辟蹊径。

于是他将重点放在了去描述一个游戏团队的日常上,将一个项目从团队的组建招募,系统的研发讨论,各部门之间的磨合这些内容选择性地向玩家展示,尽量写得“真诚”一些,以这种情绪主导完成整篇文章,拉近与玩家之间的距离。

陆启飞快地敲击着键盘:

2012年的夏天,有十来个年轻人聚集在陵城组成了一个叫“六组”的神秘组织,他们打算要做一款生化科幻题材的硬核回合制游戏,并且各个身怀绝技。

……

一名前端程序员叫耗子,他从1800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因为网恋来到陵城奔现,坐着绿皮火车穿越五个省份历经二十四个小时跋山涉水为爱而来。然后在火车站又再等了两个多小时后,女方彻底失联,那时他才意识自己和对方之间的连接原来只有一个tt号码而已,甚至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弄明白失恋的原因,成了无法弥补的遗憾。

这位是负责做战斗表现的程序,大家在游戏里能看到的战斗动作和技能特效的播放,角色和怪物的站位这些内容基本都是他的劳动产出。

……

而制作人一直觉得西方神学很酷,坚持使用《审判启示录》这个极度中二的名字并且非常自得,包括在游戏玩法系统内诸多文案包装亦是如此。

文案策划多次吐槽无果,只能查阅大量相关资料保证游戏在世界观上能自圆其说,比如大家玩到15级时将会开放的一个大幅提升角色属性的系统,文案策划在他的“威逼”下只能取名叫做“福音”……

还有完成美术设计让美术组的几位成员非常头疼,尤其是团队里有两位姑娘,他们一个负责原画一个负责建模。游戏里有大量恐怖的生化怪物都由她们制作完成,她们曾提议有的怪物能否做得口味稍轻一些,但被制作人以“这是游戏特色”的理由当场否决。

所以如果大家在游戏主线关卡第二章第一幕遇见一条背后长了只大眼睛并且血管暴露在外的蜥蜴请不必惊慌,这是两位妹子呕心沥血之作,当时她们眼角含泪。

……

这些内容陆启用一种诙谐打趣的形式娓娓道来,组成了一遍札记,有些夸张的成分,但重在好玩,并且还能引导玩家对文章中提到的游戏内容和玩法系统进行探索验证。

当然也必不可少地也精挑细选了几张他认为美术做得最精细的原画,最能体现游戏风格的场景和角色,实机截图也选择了村里最好的特效……

只能做到这样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

……

陆启回到家……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他一直避讳用“家”来形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比如跟同事们道别时也会有意用“我回去了”而不是“我回家了”这样的措辞。

有时候自己也觉得矫情,但确实是说不出口“回家”这词儿。

这里离公司不近,每天辗转两条地铁线十来个站,一来一回路上就得花去小两个小时。

毕竟公司所在的成嘉区是近些年开发的集会展、商贸、文化体育、商务金融、软件开发等多项职能为一体的新区,不会有城中村这种影响市容市貌的存在。

这里叫做小行村,是陵城市政府从06年开始规划棚户区改造工程后,还剩下的十来个城中村里最大的那个,有着将近一千年历史的它,是无数年轻人踏足陵城的第一步,也或许是这座古都最大的外来人口聚集地,在这6平方公里不到的土地上,养活着超过4万的流动人口。

稍微夸张一点,4万个和陆启一样漂泊的年轻人。

出租屋并不大,七十平不到的房子被隔断成了五间卧室和一个洗手间,没有厨房和客厅,充满了上世纪招待所年代感的装修,过道里昏暗的白炽灯,还有走上去嘎吱作响的廉价木地板。

屋里有多少人……陆启也不清楚,六七个吧,平日里下班回来的时间早晚有别,但都各自房门死锁与世隔绝。大家仿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在听到门外没声儿了才出来洗漱方便,与电视里那些热衷于社交成群结队,今天聚会明日轰趴的红男绿女们大相径庭,偶尔过道里相遇最多点头招呼惜字如金,除了隔壁那个姓萧的姑娘,陆启连其他人姓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儿住了一年,印象中这些“室友”似乎也来来往往换了好几拨人。

冲了个凉水澡,陆启故意不擦干坐在电扇面前吹着风,凉快!反正也没有热水,60l的电热水器要维持六七个人日常使用,还都是集中在早晨和晚上,属实有些难为它了。

窗外有阵阵蛙鸣传来,他终于能好好捋一捋下午闯进他脑海里的那些信息。

离开公司前他还用工作电脑好好搜索了一下那些人,游戏和互联网产品,没有任何搜索结果返回,于是确信了这些东西或许是来自一个其他的,与他们有着差不多文明进程的世界,科技树上即使有些差别但也不大。

陆启把这些信息定义为知识,作为一名游戏策划,他自然明白这些知识的价值。

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知识并不等同于经验,更不代表能力,就像你你读完一本名人传记不代表你会成为名人,看完一款殿堂级游戏的拆分导图,也不代表你能做出同样成功的产品。

未来应该如何去走,遇到问题又如何去解决,这些东西还是得他自己分析实际情况去摸索答案。

或许是神迹,也可能是巧合,但他既然拿到了这份宝藏,也希望自己未来不会辜负了这番际遇。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家里的,陆启不禁心头一紧,这都过了十一点了,母亲怎么会这个时候给自己打电话。

赶紧接通:“喂,妈?”

电话那头是母亲赵淑兰的声音:“喂,阿缺啊。”好在声音听起来平稳柔和,与往常无差,陆启稍稍放心了下来。

阿缺是陆启小名,主要是小时候长得好看了些,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人见人爱。家里人迷信地认为老天爷给了他一副好样貌,那总得在其他地方收回什么去,担心他一生命运多舛,那倒不如就从名字上找补好了,于是给起了陆缺这么个小名。

“妈,你咋这时候给我点电话来,没出啥事儿吧?”

“没有,就是想给你打电话了,这不是都半个月没打了。”陆母笑呵呵的,听起来精神状态不错。

“吓我一跳,我一看都十一点了,怎么想着这个点给我打……你还没睡呐?”

“上次九点过给你打你不是还在加班嘛,你说这段时间都会很忙,我就想着晚一点嘛,还在加班吗?”

“没,早就回来了,刚洗完澡了,陵城这天可真热。”

“你开空调啊,你不是说有吗?”

“开着呢,就路上热,回来就舒服了。”

“那啥……啥木不忙了?”

“项目,你看你好几次了还没记住。”

“噢对,项目,已经忙过啦?”

“没呢,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嘛,马上就要上线了,就是拿出去卖钱的意思,卖了钱公司就要发奖金咯,前几天我们开会都还在讨论发了奖金后组织大伙儿到哪里去旅游呢。”

“旅游?那不上班了啊?”

“嘿,格局小了不是?老板想要员工好好工作就要把他们照顾得舒舒服服的嘛,不然哪儿能心甘情愿给他卖命呢,现在稍微好一点的公司都会组织这种旅游的,都是公款消费。”

“喔,晚饭吃了吧?”

“那哪能忘啊。”

“又是加班餐?盒饭吃多了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没这种说法,吃了好不好还不是看吃了啥,加班餐丰盛着呢,今儿是水煮牛肉,牛肉可真不少,这分量我估摸着要放外面馆子里怕是这一个菜就得二十多,我还点了两份米饭,到现在还肚子还撑着呢。”

“那好,多吃点儿。”

“你就不担心我发胖呗。”

“你胖了也好看。”

其实家里每次打电话来,也就是问些冷不冷热不热,吃了没好不好之类的生活琐事。

偶尔会说些街坊邻里的谈资,诸如楼上建国家养了一条狗,周身雪白的好大一只,看起来好像一直在笑似的憨得很,白天都能听到天花板上它爪子拍打地砖的声响,到处乱蹿可真是活泼。陆启说那叫萨摩耶,要不咱家也养一只,赵淑兰就连忙说不要,太大了看着有些怕。

或者是那五单元吴婶她表妹家有个外甥女,跟陆启差不多的年纪,这马上就大学毕业了,要不去弄张照片来瞅瞅,没说非要你咋滴,就先看看行不行,加个联系方式随便聊聊。陆启就说楼下开小卖部的陈叔,这些年不也一直单着,人也老实要不你先跟人家处处。

不过一个月能有那么两三个电话对于陆启而言,已经是幸运了。

“妈,你这个月又该买药了吧?”乱扯了一阵,陆启问。

“上次买的还剩点儿,应该下个月再去买了。”

“不是,我算了差不多这星期就该吃完了吧?上次不是就买了三个月的吗?”陆启一听就有些急,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道:“这种东西你别省啊,你又觉得自己最近身子好了些是吧,那东西断不得的。”

赵淑兰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是上次赶上药房做活动了,买三赠一多送了些,还送了其他好多东西,卫生纸还有水壶。你看你,又乱想了。”

“真的?”

“真的,骗你干啥。”

“谁叫你有前科呢,两种药都做活动?抗病毒的那个和软肝片。”

“是啊,好多种呢,还有其他几种药优惠力度更大。”

“你还后悔没得那几种药的病不成?”

“瞎说啥呢!”

“你买的是正品吧,就之前那个福瑞和阿莫洛达公司产的。”

“啊,一直都买的这两种。”

“那就好,你可别贪图便宜买些乱七八糟的杂牌吃。”

“不会,现在就只吃这两种……就是有点贵。”

“你瞎操心这个干嘛,又不是没钱买。”

“我是担心你那边不够用……”

“这你放心,我这边儿一个人想花钱都找不到地方花,我白天上班在公司,回屋都晚上了坐会儿就差不多该睡了,能花什么钱。等我今年过年回来,带你去府南再检查一下。”

“今年要回来吗?”赵淑兰有些欣喜。

“那肯定啊,我不就前年春节那一次没回来嘛。对了,你这个月医保社保交没,记得要交也不能断。”

“嗯,上个星期就交了,一直在交的,我这马上就退休年龄了,我还想多领几年退休工资呢,都还没抱孙儿。”

“就是的有这种心态……不是,诶,你看你又来了,陈叔他老实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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